毛毛站在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大厅。它比巨大的教堂和最大的车站候车室还要大。粗大坚实的圆柱顶着天花板,大厅的上部半明半暗,令人想象的东西比看到的东西还要多。这里没有窗户。无可比拟的空间浮动着金色的光芒,那是遍布各个角落无数支蜡烛发出的光。蜡烛的火焰一动不动,像是用闪光的颜色画上去的一般,因此蜡烛虽然发光,但却不见减少。
毛毛一走进来,就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嘎拉嘎拉,有的滴滴答答,有的丁丁零零,还有的轰轰隆隆,真是千奇百怪。这是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钟表发出的响声。它们有的立在地上,有的放在桌子上,有的放在玻璃柜中,有的放在金光闪闪的壁台上,还有的放在一排排架子上。
有小巧玲珑镶嵌着宝石的小怀表,也有一般的钟表,还有各种闹钟、沙钟,有会跳舞的木偶玩具钟,还有太阳钟、木钟、石钟、玻璃钟和用哗啦啦的流水推动的水钟。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杜鹃钟(报时声如杜鹃啼叫),真是应有尽有。另外,有的钟摆动着沉重的钟摆,看起来十分缓慢。庄重。有的小钟摆来回摆动的速度却很快。二楼有一条圆形走廊环绕整个大厅,顺着一道环形楼梯盘旋而上,便是第二条环形走廊,再往上还有两条。那儿也到处都是钟表,立着的、挂着的、平躺在桌子上的,还有一个球形的世界钟,上面标出世界各地此时此刻的时间,同时还有许多大小不同的标着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天象仪钟。大厅里摆着的许多立钟,简直就像一座钟林。这里,从一般房间里的挂钟到高大塔楼上的大钟,可以说无奇不有。
因为这些钟都指示着不同的时间,所以总是不断地听到打点声和闹铃声。
不过,这些声音并不是令人讨厌的噪音,而是像夏天森林中发出的那种均匀的、嗡嗡的林涛声。
毛毛转来转去,睁大双眼看着这些奇妙的钟。此刻,她正站在一个装饰华丽的玩具钟前,钟上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正手拉手跳舞。当她想用手指碰碰那两个小人时,突然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啊,你又回来了,卡西欧佩亚!你把小毛毛给我带来了吗?”
毛毛一转身,看见在一条立钟的夹道中间,有一位又瘦又高的老人,满头银发,正弯着腰,注视着面前那只乌龟。他穿着一件绣金的长衫,一条蓝色的丝绸短裤,白色的丝长袜和钉有金纽扣的鞋。他的手腕和脖子上露出白色的袖口和衣领。银白色的头发在后脑勺上挽成一个小发髻。毛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装束打扮。比她更无知的人可能会马上说,大概二百年前的人时兴穿这种服装。
“你说什么?”这时候,那位老人仍旧弯着腰与乌龟说话,“她已经来了吗?她到底在哪儿呢?”
他掏出一副小眼镜戴上,向周围巡视着。那副眼镜很像老贝波的老花镜,不过他的眼镜是金子的。
“我在这儿!”毛毛大声说。
老人高兴地微笑着伸开双手向她走来。就在他向前走的时候,毛毛感到,他每走一步就年轻一点,越往前走就越显得年轻。当他终于站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双手,亲热地摇晃着的时候,他显得并不比毛毛大多少。
“欢迎你!”他高兴地说,“非常欢迎你来到无处楼。请允许我作自我介绍,小毛毛。我是侯拉师傅──全名是:塞昆杜斯·米努土司·侯拉。”
“你真的希望我来吗?”毛毛惊奇地问。
“当然!我还特地派卡西欧佩亚去接你呢!”
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只扁扁的镶嵌着钻石的怀表,让盖子自动地跳起来。
“你来得非常准时。”他微笑着肯定地说,并把怀表递给毛毛看。
毛毛看了看,发现表上既无表针也无数字,只有两条十分纤细的螺旋线重叠着指向相反的方向并慢慢地转动着。在这两条螺旋线重合的地方,有时候闪烁着微弱的光点。
“这个,”侯拉师傅说,“这是一个恒星钟,它准确地指示出罕见的恒星时,现在这样的时辰刚好开始。”
“什么是恒星时?”毛毛问。
“恒星时就是在世界的进程中,有时候有一些特殊的伟大时刻。”侯拉师傅解释说,“在那个时辰,一切事物和生物,直到最遥远的星球,都以非同寻常的方式一起发生影响,共同使某件事情不早不晚恰恰在那一个时刻发生。可惜人们一般都不懂得利用这个时刻。因此,这样的伟大的时刻常常在不知不觉中逝去。但是,如果有人认识这种时刻,那他就会看到世界上发生的重大事件。”
“也许,”毛毛认为,“因此,人们就需要一块这样的表。”
侯拉师傅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光有这样一块表还不够,人们必须学会利用它。”
他重新合上表盖,把它装进背心的口袋里。当他看到毛毛惊奇的目光正打量着他的外表时,他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蹩了蹩眉头说道:“噢,我的穿着打扮有点过时了──这是针对时髦而言。但是我也太不注意衣着了!我将立即纠正。”
他用手指打了一个榧子,转瞬间,他穿着一件高领中长大衣站在毛毛面前。
“这样好看点吗?”他试探着问道。可是,当他看到毛毛颇不以为然的神情时,立刻说道,“当然这样也不好!瞧,我想到哪里去了?”
他又打了个榧子,一转眼他穿上了另一件大衣。这件大衣,不仅毛毛没有见过,而且任何人都没有见过,因为这种样式只有一百年以后才会有人穿。
“也不好吗?”他问毛毛,“那么,这就非到奥里昂那里去打听一下不可了!等一等,我再试一试。”
他再次打了个榧子,换上了一套平常的衣服,同现在街上的人穿的一模一样。
“这就对了,是不是?”他边说边对着毛毛眨巴着眼睛,“我希望没有吓着你,毛毛,这只是一个玩笑。现在,我首先请你在桌边坐下,小姑娘,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希望你能吃得香甜可口。”
他牵着毛毛的手,领她走进钟林。乌龟稍微落后一点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像走进一座迷宫一样,他们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一个小房间。这个房间是用几个钟表柜围起来的。
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小桌,桌子腿向外翻翘起来,旁边还有一张精致的沙发和几把带软垫的椅子。这里也点着蜡烛,金色的火焰跳跃闪烁着。
小桌上放着一把大肚子金壶,两只金杯,还有盘子、汤匙和刀叉,都是金的,金光四射。一只小筐里放着松脆可口的金黄色小面包,一只小盘子里放着金色的黄油,另一只小碗里盛着蜂蜜,看上去就像液态的金子。侯拉师傅端起大肚子金壶往杯子里倒了些巧克力,十分客气地说道:“请吧,我的小客人,尽量多吃一些。”
毛毛二话没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巧克力能喝,以前她可从未听说过。而且把黄油和蜂蜜涂在面包上,这在她的生活中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总之,这样好吃的东西,她压根儿就没有尝过。
是的,这样一顿早餐对她来说实在太需要了。她什么也不想,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把嘴塞得满满的。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吃完这顿饭之后,倦意便立刻消失了。虽然她整整一夜不曾合眼,此时却仍然感到特别有精神,非常快乐。她吃得那么香,好像她能这样吃上一整天似的。
侯拉师傅笑容可掬,亲切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以免妨碍她吃饭。他知道这个小客人常常挨饿,所以现在必须让她安静地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渐渐地又变老了,慢慢地重新变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当他注意到毛毛用不好刀子的时候,就把面包片抹好黄油和蜂蜜,放进她的盘子里,自己只吃了一点点,也就是说,他只是陪着毛毛吃。
毛毛终于吃饱了。她喝干了杯子中的巧克力,从金杯子的边缘凝视着自己的主人,开始考虑他到底是谁,是什么人。当然,她已经看出这个老人非同寻常,可是直到现在,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她对他的情况可以说还是一无所知。
毛毛放下杯子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让乌龟去接我?”
“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被灰先生抓住。”侯拉师傅认真地说,“他们正在到处找你,你只有来到我这里才安全。”
“他们到底为什么抓我?”毛毛害怕地问。
“是啊,孩子,”侯拉师傅叹息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快说,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怕你。”侯拉师傅解释说,“因为你做了一件对他们来说非常严重可怕的事情。”
“我一点儿也没有得罪他们。”毛毛说。
“不,你不仅得罪了他们,使他们当中的一个背叛了他们,而且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的朋友们。你们还要把灰先生的真实情况通知城里所有的人,这一切使你变成了他们的死敌,你想想,这还不够吗?”
“可是,乌龟和我一起穿过了市中心。”毛毛说,“如果他们真的在到处找我,那是很容易找到的呀,而且我们走得又那么慢。”这时候,乌龟正趴在侯拉师傅的脚旁,侯拉师傅捧起它,放在腿上,搔了搔它的脖子。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卡西欧佩亚?”他微笑着问道,“他们会抓住你们吗?”
乌龟甲壳上出现几个字:“永远不会。”它的眼睛快活地闪着光,似乎让人感到听见了一种吃吃的笑声。
“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说,“可以看到不远的未来。虽然不远,但却能永远预知半小时以后的情况。”
“精确点儿。”乌龟甲壳上又显示出这些字样。
“对不起。”侯拉师傅纠正说,“它能预知今后整整半小时那个瞬间的情况。它能绝对地把握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所以,它知道会不会和灰先生们碰上。”
“啊。”毛毛惊喜地说,“这倒不错!要是它事先知道会在哪儿和灰先生相遇,那就可以很容易地避开他们,是吗?”
“不。”侯拉师傅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它不能改变事先知道的事情,因为它只不过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要是他事先知道在什么地方会碰到灰先生,那就一定会碰见他们。它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与他们相遇。”
“这我就不懂了。”毛毛有点儿失望地说,“这样一来,早知道也就没有一点儿用处了。”
“有时候也有用。”侯拉师傅回答说,“例如你的事情吧,它知道该走这一条路或者那一条路,而在这条路上不会碰到发先生。你不觉得这是很有价值的吗?”
毛毛不吭声了。她的思绪像一团乱麻。
“再说你和你的朋友们吧,”侯拉师傅继续说,“我还得好好夸奖你们。你们的标语牌和横幅标语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你看到啦?”毛毛喜形于色地问。
“全看见了,”侯拉师傅说,“一个字也没拉!”
“可惜,”毛毛说,“好像城里的人谁也没有看见它们似的。”
侯拉师傅惋惜地点点头,说道:“是的,可惜呀!这正是灰先生们担忧的事情。”
“你认识他们吗?”毛毛想问个究竟。
侯拉师傅又点点头并叹息道:“我认识他们,他们也认识我。”
毛毛不明白自己应该从这个值得注意的回答中想到什么。
“你常常去他们那儿吗?”
“不,从来没去过。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处楼。”
“那么灰先生常常来拜访你吗?”
侯拉师傅微微一笑。“不用担心,小毛毛,这里他们是进不来的。即使他们知道通往从没巷的路也没用。况且,他们根本不知道。”
毛毛想了一会儿,侯拉师傅的解释虽然使她放了心,但她还是想更多地了解侯拉师傅。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毛毛又问,“还有我们的标语和灰先生?”
“我一直在观察着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事物,”侯拉师傅解释说,“因此我也就看到了你和你的朋友们。”
“可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呀?”
“没有必要离开这儿。”这时候,侯拉师傅又显得越来越年轻了,“我有一副全视镜。”他取出那副金丝眼镜递给毛毛。
“你想看看吗?”
毛毛带上眼镜,眯缝起双眼,歪着头看了看,“我什么也没看见。”她看到的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色、光和阴影。她感到一阵晕眩。
“是的。”她听到侯拉师傅说,“开始时谁都是这样,使用全视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他站起来,走到毛毛身后,轻轻地正了正毛毛鼻子上的眼镜架,于是眼前的景象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了。毛毛首先看到的是那些开着小汽车的灰先生,他们此刻正在那个闪着奇异光芒的市区边缘,往后面倒车。
毛毛继续朝远处看,她看到城里街道上一队队灰先生正激动地打着手势交谈着,好像在传递什么信息似的。
“他们在谈论你。”侯拉师傅说,“他们不明白你怎么能逃出他们的手心。”
“他们脸上为什么总是灰溜溜的?”毛毛边看边问。
“因为他们靠某种死去的东西来延缓生命。”侯拉师傅回答道,“你知道吗,他们完全靠偷窃人的时间生存。而时间一旦离开了真正的所有者,就会逐渐死去。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时间。时间只有在属于那个人时,它才是活的。”
“那么说,灰先生根本就不是人啦?”
“是的,他们只是具有人的形体。”
“那他们是什么东西呢?”
“实际上他们什么也不是。”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他们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人给了他们产生的可能性。他们只要有产生的条件就够了,而现在,人们还给了他们掌握自己命运的可能性。所以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条件是绰绰有余。”
“如果他们偷窃不到时间呢?”
“那么,他们就会回到产生他们的乌有之中。”侯拉师傅从毛毛脸上摘下眼镜,收了起来。
“然而,很可惜的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在人群中,他们有许多帮凶。这却是很糟糕的事情。”
“我决不让他们偷走我的时间!”毛毛坚决地说。
“我也希望这样。”侯拉师傅说,“来,毛毛,我让你看看我的收藏。”
这时候,他突然又显得像个老人了。
他牵着毛毛的手,带着她走进大厅。在那里,他左一个右一个地把那些钟表指给毛毛看,让玩具钟动起来,让她看世界钟和恒星钟。由于小客人对各种奇妙的钟表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所以,侯拉师傅又变得越来越年轻了。
“你喜欢猜谜吗?”他一边走一边问毛毛。
“哦,喜欢,很喜欢!”毛毛答道,“你能说一个吗?”
“能。”侯拉师傅微笑着看着毛毛,说道,“不过,我的这个谜可难猜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破开这个谜。”
“太好了。”毛毛说,“那我可得好好记住它,以后让我的朋友们猜。”
“我很想知道,”侯拉师傅又说,“你能不能猜出这个谜。你可要注意听啊:家有三兄弟,住在一屋里,相貌虽不同,区分却不易,乍看他们都差不离。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老二不在家,刚刚出门去。只有老三家里坐。老三排行虽然小,至关重要不可少。因为老大变老二,生出这位三老弟。你想盯住看其一,总是看到他兄弟。现在能否告诉我:他们是一还是俩?或者一个也不是?他们都叫啥名字?你若猜出这个谜,将认识三个统治者。他们三个皆强大,治国齐心又协力,兄弟仨人合为一,王国就是他们自己!”
侯拉师傅看着毛毛,鼓励地点点头。毛毛紧张地倾听着,她的记性特别好,听完之后,便慢慢地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
“唉!”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谜真难猜。我根本猜不出是什么。我简直不知道从哪儿猜起。”
“试一试么。”侯拉师傅说。
毛毛又自言自语地把整个谜面重复了一遍,然后,她再次摇了摇头。
“我猜不出来。”她认输了。
这时候,小乌龟爬过来,趴在侯拉师傅的脚旁,关切地看着毛毛。
“哎,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问道,“你能够预知半小时之后的情况,你认为毛毛能猜出这个谜吗?”
“她能。”这两个字出现在龟甲上。
“你看,”侯拉师傅转过身对毛毛说,“你会解开这个谜的,卡西欧佩亚从不会错。”
毛毛皱起眉头,又开始努力思索起来。她想,这住在一个屋里的三兄弟究竟是什么呢?
显然这不是指人。在谜语中的兄弟们往往是指苹果核啦,牙齿啦,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谜语里的三兄弟是可以彼此互相转变的。那究竟是指的什么呢?什么才能互相转变呢?
毛毛环顾四周。她看见那儿立着许多蜡烛,火焰一动不动。啊,对了,蜡烛通过火焰变成了光。这不就是三兄弟吗?可是,这肯定不对。他们现在都在那儿,本来应该有两个不在才对。
也许是花、果实和种子那样的东西。啊,对呀,这几种东西确实像多了。种子是三种东西当中最小的,它存在的时候,其他两个都不存在。而且没有它也就不会有其他两个。可是,这也不对!因为人们能够仔细地观察种子。可谜语是说,当人们要看三者中最小的这个时,看到的总是另外两个中的一个。
毛毛的思想混乱极了,她简直理不出一点头绪。不过,卡西欧佩亚已经说了,她会找到答案的。于是,她又开始慢慢地从头到尾把那个谜语重复了一遍。
当她再次读到“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时,她看见乌龟在冲她眨巴眼睛,它的甲壳上出现了几个字“这我知道”,接着,马上又消失了。
“老实点,卡西欧佩亚!”侯拉师傅微笑着说道,其实,他并没有向那边看,“不要提示!毛毛自己完全能猜出来。”当然,毛毛早已看到了龟甲上的字迹。现在她开始思考这可能是什么意思。卡西欧佩亚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呢?它知道毛毛可能解开这个谜。可是,那一点意思也没有。它还知道什么?它总能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它知道“未来”!毛毛大喊起来,“对啦,‘老大不在家,正在往家走’就是未来!”
侯拉师傅点点头。
“这老二,”毛毛继续说,“……不在家,刚刚出门去,这就是过去了。”
侯拉师傅又点点头并高兴地笑了。
“可现在,”毛毛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这老三就难猜了。这老三到底是什么呢?谜语中说他虽然排行最小,可是,没有他就不会有另外两个兄弟,而且只有他在家里……”
她想着想着,恍然大悟地说,“就是现在!就是目前!过去是已经存在过的时刻,未来是即将到来的时刻!所以,没有现在,也就没有过去和未来。这下子对了吧!”
由于激动,毛毛的脸颊变得通红。她接着说:“这下面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因为老大变老二,才生出这位三老弟……这也就是说,只是因为未来变成了过去,才有现在!”
她吃惊地望着侯拉师傅。“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然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现在,只有过去和未来,这对不对呢?因为,比如说目前这个时刻吧
──当我们说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过去!啊,现在我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你想盯住看其一,总是看到他兄弟。’其余的我现在也明白了,可以说,这三兄弟其实就是一个:这就是现在,或者是过去,或者是未来,或者一个也不是。因为它们每一个都是在其他两个存在的情况下才存在!我想到的就是这些!”
“不过,这个谜还没有终结。”侯拉师傅说,“这仨兄弟统治的王国,就是他们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毛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这会是什么呢?过去、现在、未来,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呢?
她环视了一下宽阔的大厅。目光掠过数亿万计的钟表,突然她眼前一亮。
“时间!”她一边大喊,一边拍起手来,“对了,就是时间!这个王国就是时间!”毛毛兴奋地又蹦又跳。
“你还得告诉我,这三兄弟住的房子是什么?”侯拉师傅要毛毛回答。
“就是这个世界呗。”毛毛说。
“好极了!”这时候,侯拉师傅也提高了声音并鼓起掌来。
“祝贺你,毛毛!你猜出了这个谜!真让我高兴!”
“我也很高兴!”毛毛回答。但她还是感到有些奇怪,她解开了这个谜,侯拉师傅为什么这样高兴呢?他们穿过钟表大厅,继续向前走,侯拉师傅又让她看了一些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毛毛仍然在想着那个谜语。
“告诉我,”她终于问道,“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刚才已经找到答案了。”侯拉师傅回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毛毛解释说,“时间本身──它一定是某种东西,它的确是存在的,可它到底是什么呢?”
侯拉师傅说:“要是你自己能说出来,那就太好了。”
毛毛凝神思忖了很久。
“它是存在的。”毛毛失神地喃喃自语道,“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是它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也许它是一种类似香味那样的东西?香味是不断消失的。也许它来自某个地方?也许它是像风一样的东西?哦,不!现在我知道了!它可能是一种永恒的音乐,只是人们听不见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有时候能听见,那声音一定很轻很轻。”
“是的。”侯拉师傅点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把你叫到这里来。”
“但它同时一定还是别的什么。”毛毛还在继续想她的那个问题,“音乐虽然来自遥远的地方,可是听起来它就像在我的心灵深处鸣响,可能时间也是这样。”
她恍恍惚惚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无可奈何地补充说道:“我觉得,这就像风使水面起波浪一样。啊,我说的这一切好像全是胡话。
“我认为,”侯拉师傅说,“你讲得很好,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全人类的时间都是在从没巷的无处楼里产生出来的。”
毛毛敬畏地注视着他。
“啊?”她轻轻地问,“时间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吗?”
侯拉师傅又微笑起来:“不,孩子,我只是一个管理员。我的责任是将每个人应得的时间分配给他。”
“那么,你难道就不能毫不费力地作出安排,别让时间贼偷窃任何人的时间吗?”毛毛问道。
“不能,我做不到。”侯拉师傅回答,“这些钟表只是我的爱物,它们最多只是人胸中那件东西的不完美的复制品。就像你们为了看到光明而要有眼睛,为了听到声音而要有耳朵那样,你们有一颗心是为了用来感觉时间的。凡是心感觉不到的时间,就是已经失去了,就如同彩虹的颜色对于盲人、鸟儿的歌声对于聋子那样。遗憾的是世界上也有又盲又聋的心,尽管它们在跳动,但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如果我的心一下子停止跳动了呢?”毛毛问。
“那么,”侯拉师傅回答,“对你来说,时间也就停止了,孩子。也可以说,你自己就穿过时间、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返回去了。你就沿着自己的生命之路返回去了,一直回到一个又大又圆的银制大门前面,总有一天,你将从那个大门走进去。然后又从那儿走出来。”
“那个大门里面有些什么呢?”
“然后,你就到了那儿,也就是你有时候听到轻柔的音乐产生的地方。不过那时候,你也就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你本身也就成了那许多声音中的一种了。”
他审视着毛毛,又说道:“不过,你可能还不懂这其中的奥妙!”
“懂了。”毛毛轻轻地说,“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她回想起走过从没巷时的情景,在那儿,她曾经感到一切都在倒退,于是,她问道:“你是死人吗?”
侯拉师傅微笑着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答道:“如果人们认识到什么是死亡,那他们就再也不会对它感到恐惧了;如果他们不再对它感到恐惧,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偷走他们的时间了。”
“那么,只要把这个道理告诉他们不就行了吗?”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侯拉师傅问,“我在分给他们时间的时候,就不断地告诉他们这一点,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相反他们却宁愿听那些让他们感到恐惧的人说的话。这也是一个谜呀。”
“我不害怕。”毛毛说。
侯拉师傅缓慢地点点头。他盯着毛毛看了许久,然后问道:“你想不想看一看时间的发源地?”
“当然想。”毛毛小声说。
“那我带你去看看。”侯拉师傅说,“但是,在那里必须保持安静,什么都不许问,什么也不许说。你能答应我吗?”毛毛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候,侯拉师傅弯下腰,举起毛毛,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毛毛觉得,侯拉师傅一下子变得非常高大、苍老了,但却不像是一个老人,而是像一棵古树,像一座高山。他用手捂住毛毛的眼睛,毛毛感觉到好像是一片又轻又凉的雪花落到她的脸上。
毛毛仿佛感到侯拉师傅带着她走过一条又长又暗的走廊,但却十分安全,她一点也不害怕。起初,毛毛以为自己听到的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后来她才渐渐地感觉到,实际上可能是侯拉师傅脚步的回声。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侯拉师傅终于放下毛毛。他把脸贴近毛毛的脸,睁大眼睛看着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然后便站起来,退了回去。毛毛周围笼罩着一片金黄色的飘忽的雾霭。
过了一会儿,毛毛才渐渐地看清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华美的半球形屋顶下面。她觉得,那大屋顶就像整个天空一样大,是纯金制造的。屋顶正中间有一个圆洞,一道光柱从那个洞口射进来,照在一个同样圆的水池上面,池中的水漆黑、光洁、平静,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
就在光柱紧贴水面的地方,仿佛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闪耀,并在缓慢地移动着,显得十分庄严。毛毛看见一个巨大的摆针在黑色的镜子上前后摆动着。但是,它并不是挂在什么地方,而是悬在空中,像是没有重量似的。当星摆慢慢地越来越靠近池边时,一朵硕大的花蕾就从那黑色的水中浮现出来,摆针越接近地边,花开得就越大,直到完全开放,躺在水面上为止。
毛毛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富丽的花,它除了闪耀的色彩以外好像什么也没有似的。毛毛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美丽的颜色。
星摆在花上停顿片刻,毛毛一直盯着它,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好像完全被那朵鲜花陶醉了似的。她觉得,仿佛有一股香气,那正是她一直渴望得到的,至于那是什么香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后,摆针又慢慢地摆回去了。就在它渐渐离开池边时,毛毛惊异地发现那朵美丽的花竟然开始凋谢了。花瓣一片接一片地脱落并沉入水底。毛毛感到非常难过,好像某种东西无法挽救、永远离她而去了似的。
当摆针摆到黑水池中央时,那朵花就完全消失了。但就在这同一瞬间,另一朵花蕾开始从对面池边的黑水中升了起来。毛毛发现,当摆针渐渐靠近时,即将开放的那朵花比刚才那一朵更美丽。毛毛绕过去,想走近些好更仔细地看那朵花。这一朵与刚才那一朵完全不同,它的颜色,毛毛也从未见过。这朵花更加绚丽,更加珍奇,它的香气也迥然不同,更加沁人心脾。毛毛观察得越久,发现的奇妙之处越多。
然而,星摆又摆了回去。于是这朵更加美丽的花也开始凋谢,花瓣一片片地脱落,沉入那无底深渊。
摆针又渐渐摆到对面,但这次接近的不是刚才那个地方,而是稍微偏离了一点点。就在第一朵花开放处一步远的地方,再次升起一朵花蕾,并逐渐张开了花冠。
现在,毛毛似乎觉得,这朵花才最艳丽,是花中之花,那简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当毛毛看到这朵无比艳丽的鲜花又开始凋谢并沉入无底深渊去的时候,她真想大哭一场了。但她猛然想起自己对侯拉师傅许下的诺言,终于强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
此刻,摆针又摆到对面,并且从刚才那个地方又偏离开一步,又一朵崭新的鲜花从那黑色的水面上浮了出来。
毛毛渐渐地明白了,每一朵新出现的花都和先前的不同,而且一朵比一朵美丽。
她围着圆圆的水池不停地走着,观察那一朵接一朵鲜花怎样地出现又消失。她感到,这一奇观永远不会使她感到厌倦。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现,与此同时,这里还在发生着一些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从半球形屋顶射下来的光柱,不仅能看见,而且能听见了!那声音开始是沙沙的,就像人们远远地听到树梢上的风声那样。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哗哗的瀑布声,或者像海浪拍击岩石发出的隆隆声。
毛毛听见,那越来越清晰的呼啸声是由无数声音汇合而成,而且不断地调整,变化,又形成一种新的和谐的声音。像音乐,又像别的声音。突然,毛毛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在星光灿烂的夜晚静听时听到的那种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轻柔音乐么。
这时候,那些响声越来越清晰、颜色也越来越光彩夺目了。毛毛隐约地感到,正是这种能发声的光,从漆黑的池水深处把那些花呼唤出来并使之具有不同的颜色和形状。
她听得越久,就越能准确地区分每一种声音。
那不是人发出的声音,而是像金、银和其他金属发出的响声。随后,又响起一些十分异样的声音,那些声音特别强劲有力,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它们来自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方。
毛毛已经听到那些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晰了,那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不过她听懂了,那是太阳、月亮和各种星星公开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并解释每一朵时间花怎样开放、怎样凋谢,它们应该干些什么,怎样合作。
毛毛忽然醒悟了,那些话都是对她说的!整个世界直至遥远的星空,就像一张难以想象的巨大面孔正转向她,看着她并对她讲话。
一阵比恐惧更强烈的感觉向她袭来。就在这一瞬间,毛毛看见侯拉师傅正默默地向她招手,于是她就飞快地向他跑去。他把毛毛抱起来,毛毛把脸理在他的胸前,他的手像雪花一般轻柔地放在她的眼睛上。毛毛感到眼前黑了,静了,同时也更安全了。侯拉师傅带着毛毛顺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回去。
他们回到存放钟表的大厅,侯拉师傅把毛毛放在一个小巧玲珑的沙发上。
“侯拉师傅,”毛毛小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人类的时间那样……”她想找一个合适的词儿,但却找不到,最后说出一句,“那样伟大。”
“你刚才看到的和听到的,毛毛,”侯拉师傅说,“不是人类的时间,那只是你自己的。每人心里都有一个你刚才到过的地方。但是,要到达那个地方只有在我的带领下才能去,而且普通的肉眼也是看不见的。”
“那我刚才到底在哪里呢?”
“在你自己心里。”侯拉师傅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抚摩着她那蓬乱的头发。
“侯拉师傅,”毛毛小声问道,“我能把我的小朋友们带到你这儿来吗?”
“不行。”他说,“现在还不行。”
“我还能在你这儿呆多久?”
“直到你自己回到你的朋友们那儿为止,孩子。”
“我可以给他们讲述星星说过的话吗?”
“可以,不过你现在还讲不出来。”
“为什么不能呢?”
“这得等那些话在你心里成熟才行。”
“可是,我想讲给他们听,全讲出来!我真想给他们唱唱那些声音。我相信,那样一来,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
“如果你真希望这样,毛毛,那你就必须等待。”
“等待对我来说没什么。”
“孩子,等待就像一粒种子,要在地下沉睡一年之久,才能发芽。要等到这些话在你心中成熟,也需要那么长时间。你愿意等吗?”
“愿意!”毛毛小声说。
“那你就睡觉吧。”侯拉师傅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说道,“睡吧!”
毛毛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