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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二十一

发布时间:2022-11-14 16:5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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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戏短些,包大头的时间也短些,大家都担心的事,总算没有发生。忆秦娥演出完,很顺利地谢了幕,并且在领导接见环节也没有呕吐。刘红兵还拿照相机拍了照片。以致后来就有人质疑她,说忆秦娥只有了中海,见了特别大的领导,才跟人家照相。一般领导要见,她都装作要吐,是不见的。其实忆秦娥连一个跟她手的领导,都不知是谁。她平常又不看报纸,又不看新闻。最多就看个女排比赛。上人说这些,她都听不懂。人家介绍了一长串职务,她也不知哪个大,哪个小。都说她扮相好,演得好,尤其是火得好。还有领导说,有了这么好的李慧,秦就后继有人了。她是一个劲地点头表示感谢,就怕领导说得长了,持不住,把人丢到前台了。好在都说得短。每个人后边,都有几个人跟着。着手,说着话,就都分头走了。忆秦娥勉强到后台,想厕所,但那儿已经不能通行了,只留了一个通,是端直朝门外走的。她只好强忍着,出了后台大门。刚上绿皮轿车,还是哇地吐了出来。就听司机在埋怨,说怎么能吐在车上。好在刘红兵眼疾手快,下外衣,几把就将秽物抓在了衣服里。抓完,完,他还用生普通话对司机说:“净啦,净啦,你看净啦。连一丝丝都没有啦,净净的啦。”司机才把车发了。不知是谁,大概又偷偷掀了一下窗帘,就听有说普通话的制止:“不要窗帘,不要朝外边看!”大家就一声不吭地端坐着,啥也看不见地,被从“海里”运出来了。

回到旅馆,大家就跟松了一口气似的,大声嚷嚷着下了车。单长早在旅馆门口等着了。车还没停稳,他就迎了上来,直问:“咋样?演出咋样?”封导着他的手说:“仰平,咱给秦人争了光了!出大彩了!秦娥立功了!”单长急忙接住从车上下来的忆秦娥,一路跛着,把她朝楼上送去。就听边人吵吵:豫剧怎么样;晋剧怎么样;火掌声有多少次;哪个领导是怎么表扬的。说不到位的地方,刘红兵还会补几句。这家伙,比里人都更懂哪个官职大,哪个官职小;哪个是今晚的“主角”,哪个是“配角”;哪个比哪个更厉害些。忆秦娥嫌他太能不够,还斜瞪了几眼,也没管住他的。他还是要说,要“卖派”。了房子,她本来是要说他几句的,可一想到刚才吐在车上,他不顾一切地下衣服,满地抓污秽物的样子,又觉得不好开口了。她甚至想,刘红兵要是不去,还真让她难堪呢。

她卸妆时,刘红兵就坐在沿上,摇着吊拉在半空的两条说:“你这下算是把戏唱成了,了中海了。并且还受了那么多大领导的表扬。肯定要大火了。你大火了,可别把我抛弃了噢。我可是从宁州县,一直把你追到海里来的。这是眼光在作怪,知不?眼光,你懂眼光不?自打我第一次看见你演戏,我的眼睛里就扎了你这毒刺,妖刺,魔鬼刺。再也拔不出来了,你知不?”任刘红兵说啥,她都懒得理,只顾卸她的妆。她也没感到中海演出,比在宁州演出、北山演出、西京演出有啥区别。都是让边人吵吵得,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气氛更加张而已。这阵儿,她感到一切都松弛下来了,就想美美咥一顿。这几天为了演出,她总是控制着食量,生怕重下不来,火时,上到“打鬼人”廖寅上,作不灵便。更害怕由于胃袋里装了过多的东西,而扎不住口子地倾倒在舞台上了。这阵儿,啥都不怕了,她就想找个地方,把胃袋得满满当当的,美美饱一下口福。她觉得是真饿了,可又不想给刘红兵说。她就想一个人出去吃,一个人消受一下如释重负的感觉。洗完脸,她就把刘红兵辞走了。她听楼一些人正集中在几个房间里,大声呼着喊着,喝庆功酒呢。里边也有刘红兵。她就悄悄溜出去了。

到北京已经四天了,忆秦娥还没独自上过大街。她不知该朝哪儿走。已经快零点了。他们住的这条街,又比较背,早已没有多少行人了。她就朝亮走。走着走着,亮又成了暗,她就不敢走了。她问了一下行人:“天门在哪里?”行人说还远着呢。她又问了一句,“金山在哪里?”那个人就笑了,说北京有个香山,还没听说有个金山的。她把一捂,不好意思地急忙走开了。她听见一个巷子里有嘈杂声,就朝里边拐去。果然,在巷子深,有几个烤摊子。摊子上还坐着好多年轻人。她开始有点不敢去。后来她看见里面也有女的,她就选了个没人的摊子坐了下来。她要了三十串,还要了一个烤饼,就香地吃起来。吃完觉得不够,又要了二十串烤筋。这时,她发现旁边摊子上的人都在朝她看。有一个小伙子,还被一个女的,把脸朝回扳了扳,好像还嘟哝了一句:“小心眼珠子。”她也不知咋回事。烤的老板就说:“都看你长得漂亮,几个女孩儿吃醋了。”她就羞得低下头,抓把吃完,起走了。走了好远,还听后有人在议论:“大西北的。一听口音就是。”另一个说:“西北还出这么漂亮的女人?不是都上长、下短,大得赛笸箩吗?”只听一个女的说:“去呀,去追呀,不是像奥黛丽·赫本吗?赫本有这么土气吗?瞧你们这些臭男人的眼神。”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钻了另一个黑胡同。她也不敢走得再远了,怕找不见回去的路了。既然天门很远,金山又好像没有这个地方,她就想回旅馆算了。可走着走着,肚子不服起来,她感觉是刚才吃的烤有了问题。也许是四五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突然吃下这么多,肠胃不服呢。她正感觉肚子有点坠痛,就上吐下泻起来。四周还找不见厕所。实在急得不行,她就蹴到一个墙拐角,乘四周没人,把上下的问题都解决了。解决完,她就急忙逃离现场,快速朝回跑去。以致多少年后,忆秦娥一想起第一次去北京,还羞得一个人偷着笑呢。实在是太对不起首都的卫生了,那境况可真是狼狈极了。

回到宿舍,她听见几个房里还在喝酒。刘红兵头都喝了,还在牛说:“你信不,你老弟就是要原弹,哥都能给你来。你只说要尖头的,还是圆头的。你说,你必须说,只要你能说出型号,哥就能给你来。你现在说,哥赶明早,就把东西搬来……蹾在你门口了……”气得忆秦娥就想去踹他几脚,可肚子里又一阵闹腾起来,她就赶上厕所去了。

上完厕所出来,她也懒得理刘红兵了。这个死皮不要脸的货,有时你越理,他还越上劲,不牛好像就活不成了似的。

回到房里,两个老师正背对着背,在各自的上清点东西。她们的关系明显还没缓和。见她回来,倒是都跟她搭了话。一个说:“娥,听说今晚演出成功得很,你娃这下可要大红大紫了。”另一个说:“娥儿,秦这下就靠你了。能拿下李慧的演员,其他啥戏就都不在话下了。”忆秦娥只是点头、微笑,也不知回答啥好。更何况,肚子几下拉得已没了多少力气,就想躺下。两个老师一人拿了个小计算器,在不停地摁。一人用纸笔在不停地记,不停地算。忆秦娥第一次起来上厕所时,她们还在算账。到第二次去时,她们已经在朝几个袋子里装东西了。有一个装不去,还把上厕所回来的忆秦娥住,让她帮着开袋口,将东西朝里。一边还一边问她,是喝多了,还是拉肚子。忆秦娥也没好回答,帮着完袋口,就不附地倒下了。本来第二天一早,她是打算要去天门广场看升旗的,可早上咋都不起来了。刘红兵还来问过几次,她也没说肚子不服。到十一点时,她勉强起来,办公室就把房退了。一个老师的东西实在多得拿不下,还让她帮忙捎了一个蛇皮袋子。袋子里也不知装的啥,重得拿不,她是勉强拖到门口的。火车是下午五点开。可上因为要节省半天房费,不得不在十二点前就退房。退了房,一回都拉到车站,就都在火车站附近又转悠起来。忆秦娥实在转不,只好偎在那里,给大家看行李。刘红兵见她是拉肚子,就去给她些来吃了。直到上车前,才见好些。可也不敢再吃任何东西,她就那样恓恓惶惶上了车。

返程还是加挂了一节座车厢,上大部分人都能坐在一起。来时的兴奋有增无减。尤其是在上车前,听说《游西湖》获了演出一等奖时,大家更是得把行李都抛向了半空。单长让封导留着晚上领奖。封导让他留。单说:“我的能上台领奖?不给省秦丢人、不给咱省上三千万父老丢人吗?”封导就留下了。车上,大家兴奋得玩啥都有些出格。尤其是一些小伙子,脆把刘红兵当成了最大的玩物。关键是刘红兵也乐于让大家玩。也不知是因为啥,刘红兵甚至连子都让人扒光扒尽了。他也不恼,只捂着那个地方,光着,笑得嘎嘎嘎地满车厢追子。气得忆秦娥起就跑到别的车厢去了。

她真的觉得已经对刘红兵毫无办了。刘红兵恨不得向满世界宣告,他已经是忆秦娥的事实老公了。开始上还有好多小伙子向她献殷勤,有的甚至在私下说:上又来了“青的希望”。大家都帮她这帮她那的。后来,刘红兵无不在地“深度揳入”来,小伙子们就都不敢再黏糊了。并且刘红兵还很大气,从喝酒到吃饭,都把钱包拍得响地抢着买单。那一阵,无论是买彩电、买冰箱、买电扇、买洗衣机,或是买永久、凤凰、飞鸽这些名牌自行车,还有买啥子阿诗玛、大重九、窄版金丝猴香烟,都是需要凭供应票的。可刘红兵都能来。因此,他在上也就混得特别有人缘。就连跟忆秦娥已成死对头的龚丽丽和皮亮夫俩,也是他出面摆平的。本来为争演李慧,龚丽丽是咋都无咽下那口恶气的。可他们夫开的音响、家电铺面,有些难的货,刘红兵却能到供应票。那时实行双轨制,凡有部供应票的,批条子的,来都特别赚钱。刘红兵随便几个作,就让皮亮和龚丽丽赚了一把。他们不仅没有再闹,而且看了忆秦娥的演出,还都到说好了。龚丽丽说她这年龄,也该给更年轻的人让路了。皮亮更是每场演出,都要把忆秦娥的话筒反复敲,反复试频率。尤其是见了刘红兵,他连绑在忆秦娥上的话筒电池盒,也要挪来挪去地反复问几遍:“不?”“服不服?”“影响不影响作?”明明都绑好了,却偏要解开来再绑一次。都是做给刘红兵看呢。大家就觉得是撞着鬼了。直到皮亮喝酒,自己把话出来,大家才更是服气了“红兵哥”的雅量与能耐。

忆秦娥没去,就在车厢接头蹲着。刘红兵抢回了子一穿上,就来找她了。见她满头虚汗,脸也蜡着,就说要给她一张卧铺票,让她去躺着。忆秦娥咋都不愿意,还说他敢,她就跳车。这时,单长也来了,见她已虚成这样,就让办公室去补卧铺票。她决不让。单长又让人扶她回座位上休息,忆秦娥也不让扶。她不喜欢人都用眼睛盯着自己,她喜欢没人注意她的生活。她甚至突然想到了在宁州剧烧火做饭时,一人待在灶门口的子。那时一待一天,真是太安宁了。

她刚坐下,刘红兵就把列车长找来了。列车长还领来了一个医生,问这问那的。她就说拉肚子,没有别的啥。她还瞪了刘红兵一眼,嫌他多事。可医生了她的脉,看了她的苔,还是说,病人虚得太厉害,需要躺下休息。再然后,刘红兵就给她了卧票,是把她拉到那里休息去了。这事一下在车厢里摇了铃,都说忆秦娥坐到卧上了。并且单还答应,票钱由上出呢。

当第二天早上回到西京车站时,站台上早已拉下横幅:“热烈欢迎秦《游西湖》晋京演出载誉归来”。旁边还有两个长条幅,无非是“大秦正声”“誉满京华”之类的赞语。并且站台上还扭着秧歌队和敲锣队呢。

忆秦娥是被办公室人醒的。并且刘红兵也喊她赶快收拾一下,说省上领导都亲自到车站接人来了。忆秦娥瞪瞪地回到加挂车厢里,单长是第一个把她促下车去的。那些扛了太多包包蛋蛋行李的“购物狂”们,都说让晚一些再下,嫌他们扛着、拖着、顶着东西的狼狈相,有碍观瞻。

先是领导接见。忆秦娥也不知谁是谁。反正有个胖胖的,修着个大背头的人,一把住她的手说:“你给秦立功了,立大功了!”想必这就是最大领导了。还有小朋友献花。忆秦娥的脖颈上,都套几个花环了,还有人在朝套。她只觉得浑稀瘫,两脚像踩在棉花包上一样溜。可到还都有人在照相,她知自己今天一定很难看,就故意低着头,不想让照。躲着躲着,还是被电视摄像记者截住了。他们过一个话筒来,要她说几句。她脑子嗡的一下,就炸成一片空白了。本来就不会说话,这下更是一个字都别不出来。她只能抬起手,用手背挡着傻笑。最后是单长解了围,说她病了。这时刘红兵也戳到前边,像保护什么要人一样,把记者一个个朝开挡着。她才在一层又一层人包围中,急乎乎地踏上了扎着彩旗、彩绸、彩花的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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