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938年4月)
历来光明总是与黑暗并存,高尚总是与卑鄙同在。正义与邪恶、美与丑、苦与乐、十爱十国与卖国..总是对立统一地存在。任何时候,这都并不奇怪,也不可怕。
———摘自创作手记
从靠近香港湾仔海边“六国饭店”二楼面向大海的豪华大房间十陽十台上眺望日出,海水衔着旭日,血一般鲜红的朝霞洒落在五颜六十色十的海轮和蔚蓝十色十的海面上,景十色十美丽极了。
香港,这块由英国从清廷手中硬割去的领土,被叫做“女皇王冠上的宝石”,名不虚传。隔海,对岸是九龙。来往于海峡间的渡船正在破十浪十开动,对岸栉比鳞次的建筑物上,浮动着烟囱吐出的浓烟淡烟。维多利亚湾那碧绿发蓝的海面上,飞翔着成十群十的红嘴白翅海鸥,忽高忽低,“——————”地叫着。香港的海边,有打着布棚的食品摊出卖牛十奶十、咖啡、果酱白脱面包。轮船和渡船喧嚣地鸣着汽笛。街边骑楼下,人流来往。街上车辆拥挤,双层的电车“叮叮当当”地在沿着轨道行驶,“的士”和“巴士”排着队,新式的“林肯赛飞”流线型轿车和“福特”牌汽车衔尾奔跑。
自从来到香港一个多月来,童霜威一家三口都感到这里歌舞升平,远离战争,都感到这里跟上海相似:繁华、喧闹,也有裹十着头巾的印度“红头阿三”的黑脸,也有永安、先施等大百货公司..
夜晚,山上、海上,灯光灿灿像钻石似的东一点、西一点地连成一片。皇后大道、德辅道上灯红酒绿,五十色十缤纷。霓虹灯将夜空映照得红红绿绿,光影闪耀照入窗户。一些灯光幽暗、神秘的小酒吧,洋琴鬼奏的软十绵绵叮叮咚咚的乐曲,从门隙窗缝里流十出来,迷十幻而神奇。外国水兵和水手们带着“咸水妹”进进出出。..但是,究竟不是上海。住在这里,童霜威老是感到是在异乡做客,方丽清老是嘀咕着要回上海,童家霆老是怀念南京,想十摸十一十摸十回忆中南京学校教室里的那张课桌,看一看潇湘路一号故居中的那个花园。
在粤汉路坪石站遇到轰炸造成的心灵上的紧张、恐怖与创伤,方丽清平复得最快,她已经从来不提金娣了。童霜威在吃饭时偶尔会说:“金娣死得真可怜..”家霆不多说话,心里却常想念着金娣,想着在南陵县时同金娣一起在后院种过凤仙花,种过兰草;想着从南陵到武汉的那段生活;想着在武汉同金娣的谈话;想着金娣的惨死。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情。当然包含十着同情和怜悯,但确实是有朦胧滋生的少年的十爱十情。每当想到金娣,心里就会厌恶方丽清,厌恶得一眼都不想看她,一句话都不想睬她。
刚来到香港不久,最关心的当然是南京的消息。每天一早,家霆就到“六国饭店”门口的报摊上或从叫卖“新闻纸”的报童手上去买报。买张《大公报》,或者买张《南华日报》,将报纸迅速交到童霜威手里。从报上,陆续知道南京沦陷后,日寇有计划地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十杀,纵兵放火,十奸十婬十掳掠,下关江面江水尽赤,马路上十尸十体纵横,无人收埋。就是在日本华中派遣军总司令部松井大将骑着大马耀武扬威地举行“入城式”和“慰灵祭”的那天,南京城十内十的大屠十杀仍在继续,市十内十依然十尸十首遍地、暴行不断,而且有几处火头仍在熊熊燃十烧。报上还登过一条消息:南京沦陷后,全城日寇到处杀人。两个日本军官举行杀人比赛,方法是用刀劈。在两人砍杀的中国人都满一百时,就相约登上紫金山高十峰,面朝东方,举行了对日本天皇的“遥拜礼”和“报告式”,并为他们杀人的“宝刀”庆功。这以后,其中一名日本军官又添杀了五个中国人,另一名日本军官却添杀了六个中国人,取得了胜利。报纸上还转载了《日本广宣报》上刊登的这两个刽子手手握军十刀和人头“膺惩支那”“耀扬国威”的照片。
“南京会被日本鬼子杀死多少人呢?”家霆那天看了报纸后问爸爸。
“怕要有几十万吧?”童霜威沉思着答,脸上流露出痛苦,“看来,比‘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还厉害得多呢!”
“小叔不知怎样了?还有尹二、庄嫂和‘老寿星’?”家霆怀念地说。
童霜威闷闷地点头:“是啊!”
“我们潇湘路的房子不知会不会被毁掉?都是你呀!老是说这仗打不长打不长!那么多物件都没运走带走!我的银台面也丢十了!”方丽清说起房子和银台面就怨气冲天。她穿了一件黑十色十平绒的旗袍,衬得皮肤白皙而丰十腴,正在梳妆台前卷头发。
谁知道?谁能说?童霜威合上报纸,眯起眼来,无声地默默吟诗:“昨夜分明梦到家,飘摇依旧客天涯。故园门掩东风老,无限杜鹃啼落花。”吟罢,长叹一声,心里像灌满了醋似的一阵酸楚,不愿再多说什么了。在南京度过的和平时日,难忘的金陵风物,从玄武湖的莲藕到夫子庙的小吃..都使他留恋难舍,黯然伤神。他心里想:唉,如果我们国家强大,何至于败?何至于受日本这样的蹂十躏?..
南京大屠十杀的十陰十影笼罩在童霜威一家的心灵上,当然绝非短期就能消失。香港的生活是容易打发日子的。住在“六国饭店”里,有和蔼、清洁的女侍和聪明伶俐的仆欧服侍。每天上午,一家三口,照例是学香港人的十习十惯,到金龙酒家、绿羽茶室或吉祥茶楼去饮茶、吃广东点心。从虾仁饺、三鲜饺、叉烧包、猪油豆沙包、芋角、蛋挞、马蹄糕、千层油糕,一直吃到鸡肉包、干蒸烧卖、牛肉十精十丸、荷叶糯米鸡、蛋黄鱼饼、芙蓉面..消磨几个钟点是很容易的。
闲来无事,一家三口就到热闹繁华的皇后大道逛公司和商店。方丽清照例要挑肥拣瘦地选购一些她心十爱十的花边、衣料、鞋袜、化妆品。香港的进口货因为免税,比上海便宜。每一百元港币合一百零六元法币。皇后大道和德辅道上都有不少兑换港币的小店,随时可以兑换港币用。方丽清每到兑换法币时就心疼,总要嘀咕:“唉,这断命的仗要打到哪一天?花钱像流水只出不进怎么办?”
童霜威在这种时候,一般是学庙里的烂泥菩萨闭口不语。实在听不过去了,才顶上一句:“可不能说什么‘断命仗’!抗战嘛,不打也不行!中国人不该说这种话!”
方丽清一般也就不吱声了,有时却会蛮不讲理地板着脸反驳:“就是断命仗!不是断命仗我们会丢掉南京的公馆跑到香港来住旅馆?就是断命仗!断命仗!”
最后,当然是童霜威让步。家霆在旁边看了,心里想:爸爸,你也忒无用了!对她老是迁就,我看你怎么得了?
对香港的一种好奇、新鲜感,在度过了一个多月以后,正在逐渐消失、变化。生活显得单调、暗淡,正如战局一样,使人提不起劲头来。刚来时,在馆子里吃点海鲜,吃点广东菜,不管是鲞鱼炖咸蛋、芙蓉青蟹、脆皮肥鸡、蚝油牛肉,或是西洋菜鸭肫汤、香肠炒菜苔,甚至连一煲一煲的蒸饭都是新鲜的。时间长了,感到腻味了,想吃自己家里办的家常便饭了。庄嫂办的饭菜、金娣办的饭菜,都是那么可口,吃了那么受用。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庄嫂在南京也许早就遭到不幸了吧?金娣已经埋葬在坪石车站旁竹林边的荒地上了。想起这些,徒然是一阵惆怅而已。
当然,无论如何,住在香港摆脱了战争的威胁,没有敌机空袭,没有一种军事上的压迫感,也不像在武汉时要经常考虑下一步往哪儿跑,这是多么可贵。远离战火,在香港作寓公,有点像置身世外桃源,也有点像可以作壁上观的中立地带,可以超然于战争之外,寻十欢作乐。歌楼舞榭,彻夜营业。大的酒楼、馆店里摆着鸦片烟具,十爱十抽十的随便可以十抽十上一口;对茶房打个招呼就可以叫浓妆艳抹的“条子”!来侑酒陪伴;在“六国饭店”里,日夜可以听到潮水般的麻将牌声十浪十,看到衣履入时的绅士淑女买赛十马票、去戏院和舞厅;到橱窗华丽的外国店里,方丽清可以买到摩洛哥皮的钱包,真可可牌的丝十袜,皇妃牌香水..五光十十色十的广告,堆满商品的店家。只要有钱,居住在香港终究还是舒服安适的。
童霜威从武汉来到香港,心里有一种歉愧。总感到在抗战军兴的非常时期,不应该离开政十治中心来到香港。要是被毕鼎山那样的政敌知道了,会作为话十柄十、作为攻击的借口。既有这种想法,从来到香港开始,就决定隐姓埋名,采取秘密状态,使自己处在一种不事宣扬与人隔绝的状态中。这样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要少许多麻烦。何况,政事复杂,香港社会中人事波澜更多,自己还是不卷入任何漩涡中为妙。因此,在“六国饭店”的旅客登记牌上,写的是假名:“韦桑彤”,是将“童霜威”三字颠倒过来的谐音。名姓一改,谁也无法从旅馆的登记处找到“童霜威”了。同时,他也不拟去主动认识什么香港的名人或者富商。听说新任的两广监察使、自己的老朋友谢元嵩常在香港,却也故意不去打听他在哪里。
战争会打多久呢?战局会如何发展呢?一时还看不准、拿不定。
他决定用上海人说的“孵豆芽”的方式在香港生活下去,观察一段再说。
方丽清渐渐不十习十惯了,埋怨说:“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人,为什么不敢敲锣打鼓出头露面?在这个杀千刀的香港,连个打小麻将的牌搭子都没有!”
童霜威解释了一番。方丽清似懂非懂,耸耸肩膀,说:“要是这样子下去,我就回上海!我早想念姆十妈十和两个阿哥了。”
童霜威不敢多说了,心想:唉,谁叫她比我年轻十多岁呢!她还是老姑十娘十脾气嘛!她要真走了,甩下我和家霆,一家人分在两处也不是个事呀!于是,又反复劝解,陪着上馆子、看电十影,求得个回心转意,大事化小。
家霆老是不能上学成了一个问题。到香港后,童霜威先是带家霆到皇后大道上的书店里,选购了不少杂志和书籍给他看。孩子的兴趣渐渐倾向于文学了。对鲁迅、茅盾、巴金、冰心等一些作家的作品都有兴趣。童霜威喜欢让孩子多看点历史方面的书,还要他多背诵点《古文观止》《东莱博议》和唐诗宋词,就给他买了这方面的书。这些书,家霆都愿意要,但额外要买大量的小说、杂文。
孩子逐渐在成长,童霜威觉得看点书总是好的,当然照买。又觉得光靠孩子自己看看这些书不行,想去找个初中学校让家霆去上学。可是,学校离得远,家霆又不会讲广东话,不愿意去上。更麻烦的是:家霆如果上学,吃饭等等都要定时定顿,方丽清早已宣布:“我可不会侍候人上学!”又嘀咕说:“要上学急什么,以后仗打完再上就是!急眼前几个月干什么?”童霜威只好决定看看等等再说了。
碰巧,半个月前,冯村从武汉来信,信上说起:“家霆年岁小,在香港住闲不好,还是应当上学。”信上又说:“我有个熟人名叫黄祁,是个正派有学识的青年,大学毕业后在香港帮人办过报,后因与报馆老板意见不合辞职。目前,给人家做家庭教师,建议请他每天上午给家霆补十习十功课。每月可按香港时价付给报酬。他的地址是湾仔!”#号。我已写信给他拜托他这件事,望嘱家霆去找他联系补十习十事宜。”
童霜威觉得冯村的主意出得好,拿信给家霆看后,对家霆说:“家霆,你马上过十陰十历年又要大一岁了,冯村的建议很好。你快去找一下黄祁老师,以后让他给你做补十习十老师,待遇请他说就是,每天上午你去找他补十习十,下午可以自己做做功课。你看怎么样?”
家霆当然高兴点头,自己去到湾仔找到了黄祁。黄先生是一个前额宽广戴深度近视眼镜的青年人,稳重、严肃,二十七岁,说一口广东口音的普通官话,热情、和蔼,说:“我收到冯村兄的信了。你每天上午来吧,我一定尽力而为。”从半个月前,家霆像上学似的,早饭后就去湾仔找黄先生补十习十功课了。方丽清本来对一个月要付出四十元港币心疼,童霜威坚持,她也不愿意这个儿子整天守在自己身边,勉强同意了。家霆每天显得忙忙碌碌,童霜威在孩子的安置上找到了办法,感到心里愉快。
今天早上,家霆照例又去湾仔了。童霜威独自在面向大海的十陽十台上无聊地看着海景和街景。看了一会,心里气闷,肚里早上吃的广东面条太硬,不消化,进房对方丽清说:“丽清,走,去海边散散步吧。”
海风携来海水拍岸的模糊的声音,飘浮空中,如同弦音的余韵一般缭绕不散。
方丽清正坐在沙发上十翘着手指用发卷卷头发,脸上毫无笑容,十陰十陽十怪气地说:“天天散步,早也散,晚也散,也不见你拾到个金元宝!有什么意思?我不去!”
童霜威见她一动也不动,心里叹口气,说:“那我去散一回步。”他拿起灰兔子呢礼帽往头上一戴,在镜子前整了一下灰呢西装十内十白衬衫上的黑领带,独自出房走下楼来,出了“六国饭店”,漫步走向海边。
天十色十陰十沉,海风吹来带着咸味。这时候如在南京或武汉,是冻得人围炉子烤火的冷天,香港的温度可十爱十。衬衫外两件十毛十衣一件西装,不十穿大衣已很暖和。童霜威走到海边,沿着海向湾仔方向走。海边,停泊有外国货轮,白羽红喙的海鸥在介乎宝石蓝和翡翠绿之间十色十彩的海面上飞翔兜圈。远处一些黑十色十船身、白十色十船身的巨大邮轮和灰十色十的英**舰,汇成一幅十色十彩鲜明的巨大的海港画面。童霜威散着步无聊地欣赏着。一伙黑人水手在码头上拉手风琴唱歌;一个英国水兵挽着一个打扮得像外国人的广东“咸水妹”走路;一个金发红十唇牵着巴儿狗散步的白种贵妇人;还有一个瞎了眼的乞丐捧着“克宁”十奶十粉空筒,在吃讨来的残羹剩饭。
童霜威十爱十海的宽广、动荡、奔腾。他沿着海边走,有意找停泊在海边出卖海鲜的木制舴艋舟看。他十爱十看舴艋舟上的渔民大姐在海边做生意。小舟分成三节,中间一节船舱底板上有洞,可以渗进海水来。各种各样的海鲜:石斑鱼、黄鱼、红鱼、铜盆鱼、车盘鱼、鲞鱼、老鼠鱼..连同梭子蟹、青蟹、龙虾、明虾、海星..都汇集在这里。小舟成十群十紧十靠在海堤下,买鱼的顾客用手一指,点明要什么鱼,卖海鲜的广东大姐马上用网兜舀了鱼递上来,讲了价钱给买主提走。买鱼的、看人买鱼的都十群十集在水泥浇建的海堤上边。童霜威自小听说:黄鱼离水即死,从来吃不到活的。在这里,黄鱼养在小舟上的海水里,也是活的,实在有趣。童霜威站在海边,看着买鱼和卖鱼,心里不禁想:唉!可惜是在香港,可惜我的家在遥远的南京,可惜家破坏了。现在住在“六国饭店”,在人家眼中我可能不算失意,实际呢?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流十浪十政界人士罢了!
如果有家,如果庄嫂、金娣仍在,今天我也要买一些海鲜回去,让她们烹调出来品尝一顿。唉,这样的事,看来容易,实际离我已经很遥远了。想着想着,心情低沉,不禁感慨地吟诵起南宋词人刘辰翁的词句来:“..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海十浪十在动荡,水十浪十是透明的绿。海水忽而勇敢地冲向海堤,又忽而胆怯地退缩,“哗———哗———”吐出沙砾,吐出十毛十茸茸的海草和死去的海螭、贝壳..
童霜威正要踱步回去,背后有个沙哑的嗓子在高叫:“童秘书长!”
童霜威心里一惊:谁呀?回头一看,一个穿黑西装的人,梳着分头,有一双像对谁在生气的眼睛。童霜威立刻认出:呀!这不是从安庆到武汉时,在“大贞丸”难民船上见过面的中十央社记者张洪池吗?这个新闻记者那次在报上发了一条童霜威到达武汉十共十赴国难的消息,是起了好作用帮了忙的,自然不可怠慢。童霜威虽想在香港隐姓埋名,面对面地遇到了新闻记者,不理是不行的,理他则又怕防线会被突破、崩溃,在一种尴尬的局面中说:“啊,是张先生啊!幸会!幸会!”
张洪池笑着上来握手,他连笑的时候两只眼睛也仍像在生气,说:“童秘书长什么时候到的香港?我还以为您仍在武汉哩!”
童霜威掩饰着辩解地说:“轰炸太厉害!十内十子身十体不好,我也血压波动,来此治治病将息将息的。”
张洪池十精十明地问:“童秘书长住在哪里?”
童霜威欲待不告诉他,又一想:不好!新闻记者是“无冕之王”,得罪不得。而且,看来此人不会有损于我,便老实告诉说:“就在‘六国饭店’。”
张洪池“啊”了一声,说:“童秘书长不知道吧?萧隆吉先生也住在‘六国饭店’里,你们一定是熟识的吧?昨天我去找他时,看过旅客登记牌,上面没有您的名字呀?”
童霜威笑笑,坦率地说:“我用了个‘韦桑彤’的名字,旅馆里太复杂,我不想多给人知道。”接着,立刻问:“怎么?萧隆吉他也来了?”
张洪池“咯咯”笑了,说:“萧隆吉先生同你一样,也用了个假名字,叫作‘龙吉’,你们都异曲同工改了名字,神仙也猜不着呀!”
童霜威打哈哈,说:“怎么样?到我那里坐坐吧。见到你很高兴。你是从武汉刚来吧?倒想听你谈谈时局哩!”
张洪池点着头说:“时局,该让萧隆吉先生谈。别看他如今是银行家,他可是一个能左右逢源、通天通地的人物呢!”
童霜威早年就认识萧隆吉。萧隆吉在华北,早年与北洋军阀关系密切;前些年,做过天津海关的负责人,后来又是私营大通银行的总经理。大通银行与日本帝国主义暗中有些关系的事又是公开的秘密。萧隆吉是个著名的亲日派,与日方秘密交往不少。日本搞“华北特殊化”时,据说他在中间穿针引过线。抗战开始后,他离开华北,先到南京后到武汉。大通银行已经由天津迁到了重庆。听张洪池的话里有话,童霜威一面和张洪池向“六国饭店”走去,一面问:“你知道他来香港是干什么的?”
张洪池笑笑,两只生气似的眼睛斜睨着童霜威说:“大人先生们的事,我们很难猜测。所以,老想多找他谈谈。我们做记者的人,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人说我们是‘无冕之王’,其实可怜!
我们有的只是一双跑不断的十腿十,一支写不秃的笔,一根嚼不烂的舌头。”他走路姿势有趣,两手甩动,两脚外八字,像只鸭子。童霜威听他说得有趣,哈哈笑了,说:“哪里,你们做记者的,人都敬畏三分。明代散曲家王磐有首散曲里说过:‘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那里去辨什么真十共十假?..’我看送给新闻记者真合适!你们的威风大得很!想怎么写可以怎么写,想捧谁可以捧谁,想贬谁可以贬谁!不是‘无冕之王’是什么?”
张洪池摇头说:“哈哈,我的秘书长!你把我们做记者的骂得好苦!其实做记者的是小人物,可怜得很!不说别的吧!薪水少,开支大。比如来到香港吧,金钱社会,单单‘穷’这一条就叫人英雄气短!”
童霜威听他那口气,是要开口敲竹杠的样子,马上不想往下讲了。哪知张洪池很乖十巧,说:“童秘书长,上次从安庆到武汉,我给你在武汉发过一条消息,不知可还记得?”
童霜威忙点头答:“啊,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张洪池用右手理理一头蓬松的头发,说:“童秘书长,我对你推心置腹说几句吧!我看你,现在并不得意。其实,你要得意我倒是未始不可助你一臂之力的。我可以自己出马,也可以找我的一些拜把子兄弟们帮忙,给你抬抬轿子,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曲儿小,腔儿大!’给你抬抬身价!我想,只要重庆、武汉、香港报上一吹一捧,马上能引起中枢注意。我张洪池最讲义气,也最十爱十打抱不平。我看你是位很了不起的政十治家。我希望你春风得意,我们也好攀攀高枝沾沾光!说来难为情,香港开支太大..”
快到“六国饭店”门口了。童霜威心里明白:今天倒霉,碰到一个扫帚星,甩是甩不脱了,又怕得罪他,只得勉勉强强地说:“我这人哪,历来不求闻达!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目前时局蜩螗,我只想平平安安,不想轰轰烈烈。以后若有借重再去麻烦你吧。”讲到这里,见张洪池脸十色十难看,两只眼睛更像生气了。童霜威只好转圜说:“不过,刚才听你说起在香港开支大,不知是否有困难?..”说这话时,心里希冀张洪池客气一下,说没有困难,就可以顺坡下驴了。
谁知,张洪池脸十色十松十弛下来,呵呵一笑说:“童秘书长别见笑,我现在是囊中羞涩。秘书长如果方便,请借五百元给我。我是不会忘记人对我的好处的。区区此数,想必不会见笑推托。”
童霜威心里有点懊丧,想:真倒霉!碰到个瘟神!居然狮子大开口,一借就要五百,真是把我当大财主当冤大头了!要是给方丽清知道了,不知要心疼到什么程度呢!知道钱借给他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又不能不借,只好说:“你借的数字不算多,也不算少。我赋闲客居在此,也自困难。五百元的数字大了!这样吧,我等一会去十内十人处取一些作为奉送,幸勿客气。”
张洪池的脸十色十难看起来了,笑笑说:“童秘书长,不必了!我说的是借,就不是要人奉送,就一定会还。少于此数,借了也无用。秘书长既不方便,就免了。香港这地方,凭鄙人的交游,想借点钱并不困难的!”说完,冷起了脸。
童霜威心里生气,明白碰到的是个老于此道的政十治流十氓,也明知这种人嘴上说有借有还,实际钱借给了他是丢在水里无踪影了。但不借又明放着得罪了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受他报复,心里叹口气想:只有罢罢罢,如其所请,马上言不由衷地说:“当然!当然!
既然你有燃眉之急,我自当为你分忧。这样吧,等一会去看完萧隆吉,到我房里去,我找十内十人拿了给你!”说话时,心里懊丧,想:这家伙,冯村怀疑他是“特”字号的,很有可能,所以派到香港来了。看来,他是十摸十清我底细的,知道我在国民十党十内十无派无系,是个孤家寡人,上无根,下无十腿十,捏了软柿子也无人为我打抱不平,所以敢放肆。心中对这种“特殊人物”更气恼了。
张洪池听了童霜威的话,“”了一声,连连点头,脸十色十和缓起来,看得出他心里高兴。
两人一起进了“六国饭店”。张洪池指指楼上,说:“萧隆吉住在三楼!”#号房间。”他和童霜威一起上了楼,到了307号房间门前,张洪池勾起右手食指“笃笃”敲门。
门一开,穿西装的萧隆吉挺着大肚子叼着烟斗出现在门口。
他喝得酒意阑珊,红着脸,秃了顶的大脑门上油光光地溢出脂肪,虚胖的一张老太婆脸上红通通的,似笑非笑,喷着酒气说:“哈哈,稀客!稀客!”说着,同童霜威、张洪池握手,请他们到屋里坐。他握手也怪,同人握时轻得一丝力量也不用,仿佛怕同人握手时感情上有交流,轻轻一碰手就缩回来了。童霜威同他握手,立刻感到这种人是诡谲、无情的。正像萧隆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样,叫人无法捉十摸十。
童霜威说:“隆吉兄什么时候到的香港?”
萧隆吉含糊着说:“到了些天了。”反问:“你呢?”
童霜威也含糊着说:“也到了些天了。住在一个饭店里,只是未曾谋面而已!”
华丽的房里,有一股酒十精十味,这并不是萧隆吉喝酒的气味。原来,桌上有一只雪白的小十脸盆,装着酒十精十,里边泡着许多玉器:刀币、小玉璧、玉戒指、玉扇坠、玉蜻蜓..还有翡翠首饰、鸡血图章。
张洪池朝盆里瞅着说:“嗬,隆吉先生,这些假古董还泡在酒十精十里哪?怎么还不退给古董商?”
萧隆吉脸上似笑非笑,说:“酒十精十一泡,倒也不一定全是假的。天下事都常是这样,真真假假!”他去斟茶拿烟。
童霜威在沙发上坐下了,听他们谈话,心里明白:萧隆吉有的是钱,到了香港仍在买古董。一些滑头的古董商人,弄了些假古董来给他。古董上的十色十彩都是做出来的,用酒十精十一泡,假的十色十彩就退了。真是小滑头碰到了大滑头,古董商人卖假古董,只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听了萧隆吉的话,也哈哈笑起来。
萧隆吉给童霜威递了一杯茶过来,又给张洪池递了杯茶,将一盒“黄金龙”香烟放在茶几上,三人闲谈起来。
张洪池取一支“黄金龙”点火吸了,用两只像生气的眼睛瞅着萧隆吉说:“萧先生这次来香港,外边传说你有任务,看来你回避不了,也否认不了!”
萧隆吉似笑非笑,“吱吱”地吸着烟斗说:“我现在同政界无关,纯粹是金融界人士。新闻记者先生,不要乱猜测!”
张洪池“咯咯”笑笑,说:“以萧先生看,时局会怎么发展?”
从敞开着的楼上立地玻璃门望出去,不知什么时候,飘洒起丝一般细、雾一般密的潇潇细雨来了。
萧隆吉用嘴指指童霜威,说:“你问啸天兄吧!偌大的问题我可没法说。我怕你们这些新闻记者,要是我说一根鸭十毛十,到你们笔下说不定就变成一只天鹅了!”
童霜威哈哈笑了,说:“隆吉兄,此地没外人,随便谈谈,解解苦闷。说实话,我真想听听你的高见。”
张洪池喷烟说:“我可不是小报的新闻记者,我是中十央社的记者,我向你保证,你今天说的我决不写。我的目的也同童秘书长一样,不过是想听听刚从武汉来的要人的高见!”
萧隆吉带着酒意的脸仍旧似笑非笑,喷着烟说:“哪有什么高见!不过,听说目前在中枢要人中流行一种说法:‘和必乱,战必败,败而后和,和而后安。’这四句话玄妙,也很有道理!”
童霜威体味思索着四句话,明白这意思是说:如果过早地同日本媾和,必然会引起反对造成混乱的局面;如果打下去,必然要失败!怎么办呢?到了失败时再媾和,就可以取得老百姓的谅解,而相安无事了。他觉得这四句话的哲理,充满了消极悲观情绪,不太受用,便憋住不做声了。
张洪池又十摸十出一支“黄金龙”香烟来十抽十,说:“唉,‘和必乱,战必败’,是一点也不错的,时局的处境就是这样尴尬。和,太难了!
战又失败,拿上个月南京沦陷来说,听说日寇整整屠十杀了一个多月,死的有三十万人,真是惨哪!”
细雨用羽纱般的翅,飘翔、游荡在海面上,轻柔地在拂洒。从立地玻璃门里望出去,海上一片混沌。
萧隆吉突然气恼地喷着酒气,说:“打仗是开玩笑吗?能拿血肉去筑长城吗?说什么要与南京十共十存亡,要使敌人付出莫大的代价,都是吹牛放屁!结果呢?银样蜡十槍十头!日军未进城,守城的大将都跑了!打不过人家日本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就早点和吧!
居然还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和!德国三次想调停,老是因为**给压力,煽动舆论,谁也横不下心来面对现实,却要硬充好汉。谁都怕给扣上一顶汉十奸十卖国贼和投降派亲日派的帽子。于是,打吧!大家就这么受罪受下去吧!说实话,富人受罪是有限的。富人有钱,大不了多花点钞票,一样可以花天酒地,日本人的刺刀和炸弹也碰不到富人身上来。真正受罪的还不是穷老百姓?像南京城的十多万士兵和几十万百姓多惨?唉,我是不忍看到生灵涂炭呀!早有人骂我是什么亲日派了!可惜我自己无权做主,要不然,为了避免百姓遭难,我不怕自己下十十八层地狱!我就敢站出来力排众议,力主议和!”说到这里,他突然问:“啸天兄,你是留日的呀!要说亲日派,当年去过日本的老同志都可以算是亲日派!孙总理也就是一个!中日两国同文同种嘛!你对我说的话看法如何?”
童霜威听着他的话并不受用。一会儿,感到他骂得不在理上;一会儿,又想起了在南京作战的胞弟军威和留在南京的尹二、庄嫂、刘三保以及潇湘路一号的房子,感到心里凄恻。听他这样问,直率地说:“日本首相近卫前几天不是已经发表声明了吗?说是‘不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十党十政十府为中日和谈之对象,中日问题绝无第三国调停之可能’,中日之间和平之门我看已经关闭了!”
从房间的立地玻璃门里望出去,潇潇的雨,摩挲着海峡中停泊的美国轮船和正在行驶的过海轮渡,以及带着白帆飞驶的游艇和红白的小型电船。
张洪池一直在大口大口吸烟,这时又换一支“黄金龙”,说:“有时,这种表面文章也不可全信。”
萧隆吉像握手十槍十似的握着烟斗,皮笑肉不笑地说:“记者先生,到底是有阅历的!不过,啸天兄,你是政海浮沉老于宦途的人了,你看问题不会那么简单,你应当谈谈心里话,让我们听听由衷之言。这儿是香港,什么不能谈?我们又都不是外人,谈谈怕什么!”
童霜威既不想得罪他,可也不愿不吐露心里话,说:“和平谁不十爱十?战争给我吃的苦头也已不少,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们已到非让我们做亡国奴不可的地步了。忍是无可再忍,自然只有打。我这人,有点书生气,有点十爱十国心。正因如此,我是认为应当抗战的。既抗战了,打得不好,只怪我们自己不争气。但还是得打下去!打下去总比跪着求饶好。我在日本时也有过不少日本好朋友,但现在要我亲日,我是亲不起来的。”
立地玻璃门敞开着,外边雨丝千缕,绵绵滴滴,海风吹来,空气凉悠悠的。海水似乎被雨洗净了,变得更蓝更绿。
张洪池笑了,说:“童秘书长说得好,可敬可敬!”
萧隆吉叼着烟斗也笑了,红着脸说:“哈哈,我起先想:啸天兄你是日本留过学的,说不定是个亲日派。所以抛砖引玉说几句,作为试金石,想兜出你的心里话来听听,谁知你竟是一个十爱十国的抗战派,可敬可敬。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在这个问题上,是跟你毫无二致的。现在,要谈和,哪那么容易?现在,只有把抗战抗下去。依我看,中国的命运也许要寄托在英美等外国身上,希望他们能真正帮助我们制裁日本!”
听他这么说,童霜威如堕五里雾中,十摸十不准到底他先前说的话是真的,还是现在说的话是真的?心里倒是明白:话是谈不下去了。果然,只见萧隆吉脸上似笑非笑,像个泥菩萨坐在那里不再说话,只是不住地打哈欠。
打哈欠,等于是下逐客令,童霜威也觉得谈得无味,再坐下去也乏味,识相地站起身,说:“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张洪池挽留说:“再坐一会儿吧,我有些事还没说呢。”
童霜威问:“什么事呀?”
萧隆吉也张开了眼,说:“你是消息灵通人士,有什么消息是应该及时告诉我们。”
张洪池喷烟说:“我是个马十浪十荡兼包打听!专门喜欢了解中十央有哪些要人来到了香港,住在何处,有何公干。今天,你们要不要我提十供第一批名单?”
萧隆吉取下叼在嘴上的烟斗,说:“我是新来乍到,当然要知道这个名单!”
童霜威笑了,说:“我倒无需一定知道。我来香港小住,并不想广交游,只想宁静淡泊,给十内十子和自己治治病。”
张洪池说:“不管你们想不想知道,我要给你们介绍一下:此地有个大富翁,名叫季尚铭,香港、九龙十多家大当铺全是他开的。他还经营珠宝生意,在缅甸、新加坡都有店号。他住在山光道二十二号。此人礼贤下士,十分好客,尤好结交政界人士。据我所知,从武汉来的要人,不少均常到他寓所聚会。他总是酒席款待,像个俱乐部似的。我前天去过一次,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见到了谢元嵩!”
童霜威听张洪池说起谢元嵩,嚷起来说:“啊,谢元嵩他也来了?我在武汉是听说他常来香港,可没想到他现在正在此地!”
萧隆吉打趣说:“他的两广监察使,应当改称为‘两广、港澳监察使’。我听说,他常到澳门去玩七十六门轮盘赌,一赌就是几天几夜,输光了才离澳门回广东再去刮地皮。”
张洪池笑了一笑,说:“他对朋友倒是不错!谁有困难他很肯帮忙,不像有些人守财吝啬,没出息!”
童霜威生气地想:这个坏蛋!是指着和尚骂贼秃,骂我守财、吝啬、没出息。我能跟谢元嵩比吗?他是两广监察使,能刮地皮!我呢?我其实是高级难民!..只好闷声不响。
张洪池继续眉飞十色十舞地说:“我还碰到了谌有谊,这位曾任铁道部次长的改组派大将。可是听说他后来同汪十精十卫搞得不好,所以近来颇不得意。卸任以后,最近竟跑香港来了!”
雨天的海上留着一片氤氲的雾气,海水是一种淡淡的朦胧的蓝,海潮发出一种似有似无的“哗哗”声。
童霜威想:嗬,谌有谊也来了?问:“还来了谁?”
张洪池又换了一支“黄金龙”。他吸人家的烟,总是猛吸半支就扔掉的。他点火吸着烟说:“还有高无量,他也新从武汉来。”
高无量早年原在上海做过《民权报》的主笔,后来是南京中十央政十治大学政十治系主任,与汪十精十卫、周佛海都比较接近,本是个“低调俱乐部”的成员。在离开武汉时,童霜威见他在《中十央日报》上竟发表了一篇高唱抗战的文章。他忽而低调忽而高调,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却也来香港做寓公了。
萧隆吉颇有兴趣地说:“洪池!这季尚铭的家里,我有兴趣,我喜欢热闹。我的意思,你无论如何要陪啸天兄和我去那里玩玩,认识认识。我们都是香港宦游人嘛,应当在一起叙叙。”
童霜威心里想:是啊,在此地确实十分苦闷,有点熟人叙叙解解闷也好,就也点头,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张洪池点着头喷着烟说:“没问题!包在鄙人身上。拣一天,我一定奉陪两位前去。去之前,我先在季尚铭先生面前给你们大大吹嘘一通。看吧,他一定恭恭敬敬设宴招待。这种巨商富贾,腰缠万贯,钱多得用不完,就想结交官十场人物,抬高身价。”
童霜威向萧隆吉告辞,同张洪池并肩走出来。走廊里,不知谁家的住房里在放薛觉先的唱片。南国的粤曲,使人感到一种异样的情调。
童霜威心里明白:五百块港币是鸡飞蛋打,不送给张洪池这个新闻记者不行了!既然送,就要送得漂亮,何必说“借”,因此说:“洪池,你跟我到我房里去,我把那五百元港币拿给你。这不是借,是送!我现在不得意,等我有朝一日得意了,那时,别说这个小数,再大的数也好办!”
谁知,张洪池把头直摇,说:“算了,算了!我不想麻烦你了!童秘书长,你一定不方便,你的好意我谢谢了!”说这话时,语气生硬,脸十色十难看。
童霜威明白:张洪池既要里子,也要面子!又得罪不得!只好耐着十性十子一片好心地说:“你不要客气!我拿给你,我拿给你!我方便,我方便!”
张洪池这才嘻嘻露出一点笑容,跟着童霜威走,用他那老是像生气的眼睛瞅着童霜威,说:“这我知道!我这人知冷暖,讲义气,得人的点水恩当报以涌十泉。谁对我好,我是不会忘记的!我在香港的任务有一条就是要了解中枢要人在港的动十态与言论。您尽可放心,对你,我是不作这种报道的!”
童霜威在前面走着,听了他的话,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明白:这种人说话总是要打折扣的,又因被他平白敲了一笔竹杠感到窝囊。
方丽清是一定要为此吵闹一场的。他仰赖自己早年在上海做律师时的收入,积蓄了一笔钱。后来,到南京进了官十场,又积蓄了一笔钱。同方丽清结婚后,方丽清善于理财,不但自己有一笔嫁妆,还将他的钱交给哥哥立荪代做生意,增加了不少红利。但自从他下台以后,方丽清老是在叫嚷“坐吃山空”,埋怨情绪很大,平日对他花钱卡得很紧。今天,被张洪池敲了竹杠,方丽清岂能平静无事?
想到这些,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