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队到宿营地就赶快架电台和省委同红军总司令部联络。但只通了四十五分钟的报就停止了。
电台是三瓦特,机器小,便于行动,大家都很重视,设队长和报务员各一人,四个挑夫,六个监护兵,何观是队长,还有一个指导员兼监护班班长。
何观放下耳机,到郭楚松那里,向他说:“没有电了。”
“刚才同哪里联络了?”
“同省委。”
“把电池取出来晒晒罢?”
“前几天已经晒过了,再晒也不行。”
“找参谋长,请他把手电筒的电池收些来。”
“收过一次了……”
没有电池,电台是块废铁。大家都非常着急。何观急中生智,说:“我去问问朱理容。看他有没有办法搞到电池。”
大家都说:“快去快去!”
朱理容挑了几天行军锅之后就复职了,还到一十团十一营当营长。一营驻地离电台不远,何观找到朱理容,把困难说了一遍,又说:“朱营长,大家都说看你的了!”
“没得问题。”朱理容答应得十分干脆,就象他答应请别人的客一样。“你回去吧,晚上给你。”
何观有点怀疑地看看他。
“走吧,我晚上给你。”朱理容好象有绝对把握。
这次,朱理容可不是吹牛,因为他知道洪再畴喜欢夜间走动,有时是查铺查哨,有时是到朋友那里去闲谈,他的电筒历来不缺电池,不过他不肯借给别人。关键时刻,他不会不拿出来吧。
朱理容正想去找洪再畴。洪再畴却先来了。洪再畴一见朱理容,说:“正要找你呢。”
“我也要找你。”
“去,到那边去说。”洪再畴指着不远处的一片不落叶的树林。
朱理容说:“什么保密的事?还值得到那边去说?”
“走吧。”洪再畴拉他一把,“现在是春天,不冷不热,那边空气多好呀。”
“前面没有什么情况吧?”
“没有什么大的情况,只听说前面三十里地方有湖南保安旅的一个营。”
“是吗?”朱理容有点惊讶地说,“要注意。”
洪再畴往前面观察一阵,等了一下,说:“咱们走前几步去看看。”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走了,朱理容跟在他身后。
洪再畴拖长声音说:“这两三天我们损失多大!下级干部和战士莫说了,就是你们的朱十团十长也牺牲了,二十团十政十治委十员受了重伤,还有三十团十政十治委十员也牺牲了,死都没有关系,连十尸十首都没有拉下来啊!”
是啊,这几天的仗打得太激烈了。朱理容心想。
洪再畴又说:“后面是追敌,向西走是粤汉铁路,离长沙、洞庭湖不远了,北面是没盐吃的地方,南面是浏十陽十河,老朱,你说到哪里去?”
“不大要紧吧?”朱理容似乎感到他思想有问题,有点惊讶地问道。
“是不大要紧。”洪再畴用严肃面带讥讽的口气回答说。
“上级有办法的。我看,我们从前还不是碰到过好多次危险,最后都克服了,我们在秦山在九宫山都是这样嘛!”朱理容又补充了一句。
“办法!”洪再畴的口气沉重而带感叹。
朱理容感到问题严重了。只听洪再畴又说:“老朱,这里没有别人,我看咱们不妨……”
洪再畴不往下说,而是看朱理容怎样表态。他认为朱理容会听他的,跟他一块走。
朱理容这时才有所十警十觉,莫非洪再畴想拉自己“开小差”?他试探着问:“那么怎么好呢?”
他没有作声,等了一下,说:“这一带的地形我熟悉,朝哪里走都不是路。你是知道我的心的,难道我愿意离开革命吗?我在革命队伍里吃空饭也有五六年,什么事都见过,什么苦也吃过,但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
“洪营长,你这么说……你说现在没有办法,那么,你的办法怎样,难道要脱离革命?”
“不。”洪再畴一口否认,“我只是说现在没有办法,怎么愿意脱离革命?”
朱理容从他的言论和行动,逐步认识到事情极端严重了,为了挽救他,坚定地说:“总会有办法。如果脱离革命,等于出卖自己的光荣历史。”他一面说一面鼓起眼睛去窥察他的脸十色十,为了防止意外,他还轻轻地把十槍十取出来。
“啊!哪能这么说!本来我是不愿离队的,但现在根本没有出路,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过多死两个人罢了!你仔细想想,难道多死几个人就是革命吗?难道回去就不能革命吗?”洪再畴相信朱理容即便不同意,也不至拉住他,就装着诚恳而又直率的态度说,“老朱,我们也是几年的朋友了,有两支驳壳十槍十,走到哪里都可以革命,都有饭吃。我们另找条路吧!”
“老洪,你说……”朱理容问道,“革命,几千人一起干好,还是两个人干好!”
“当然人多好,不过,现在人多没饭吃,目标又大。我们有两支十槍十,还怕找不到买路钱。”
“买路钱!”朱理容恍然大悟。
“洪再畴要逃跑。”朱理容心跳骤然加快。心里说:真算我看错了人。洪再畴啊洪再畴,儿不嫌十娘十丑,狗不嫌家贫。在这支队伍困难的时候,你要逃跑,你还不如一条忠实的狗。
朱理容气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他才说:“真的没一点出路了吗?”
“不知你还留恋什么?上次你不就犯了那么点错吗,他们就给你停职,罚你挑行军锅,还叫拿二三十年锄头的朱老大来指挥你这个背驳壳十槍十的。”洪再畴装出很气愤的口气,“也太看不起人了!”
“不要扯那些,我看你还是别走。”
“你这人不识好歹。”
“你才不识好歹呢!”……
他俩争吵起来。吵嚷声惊动了住在村边的部队。丁友山、何云生等五六个人跑了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
“他……他……”朱理容一着急,说话都结巴了。
“快抓住他,他要叛变投敌!”洪再畴来个恶人先告状。
“他才要投敌呢!”
“你叛变!”
“你投敌!”
洪再畴说着举起手十槍十,丁友山吼一声:“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十槍十声响了,子弹擦着朱理容的头皮飞过。
朱理容急了,也举起了手十槍十。何云生夺过朱理容的手十槍十,丁友山和刚刚闻讯赶来的二十团十的几个人,也下了洪再畴的十槍十。
他们这时还不了解洪再畴和朱理容冲突的十内十容,只听到一个说你叛变,一个说你投敌。在场的人感到问题严重。大家一起动手,七手八脚地把他俩捆起来,押着他们到司令部去。
朱理容边走边叫骂:“你这个东西一贯落后。”
“落后?”洪再畴说,“你以前当过白军,流十氓意识很重,十爱十发洋财,违反苏维埃法令,破坏红军政十治影响。司令指着谁的鼻子骂过,停过谁的职?罚过谁挑行军锅?”
“我以前是当过白军,那时我才十六岁,在白区被国民十党十招募欺骗去的,当了一年多,认识了国民十党十反动,就跑回家,又报名当红军,自愿来的嘛!”
他们一行人吵吵嚷嚷来到司令部,找到郭楚松。洪再畴大叫:“郭司令,朱理容要逃跑!”
朱理容也不示弱,说“是他要逃跑,叫我抓住了。”
郭楚松拎起一盏马灯走到他俩眼前,照照这个,看看那个。然后突然命令丁友山:“把他俩的衣服脱十下来。”
丁友山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忙和战士们给他俩松绑,同时脱掉他们的棉衣。
“抖一抖。”郭楚松又命令。
一抖不要紧,洪再畴的棉衣里传出叮当响声。
郭楚松问他:“洪再畴,你的衣服里有什么?”
洪再畴扑通一声跪下来,说:“司令,我不是想叛变,是想回家看看母亲。”
“啊?”郭楚松气愤地说:“照你说来,你倒是个孝子了,你不想叛变,为什么要带十槍十走?为什么想拉朱理容同你一起走?”
洪再畴理屈词穷,哭丧着脸说,“司令,饶了我吧,饶了我这一次。”
郭楚松接过棉衣,嘶啦一声扯开,里面掉出几块银元和一个金条;“说,还带了什么逃跑?”
“没有了,郭司令,饶命啊!饶命!”
郭楚松再不理他,他向丁友山和在场的人说:“把他带走,严格看管,听候处理。”
朱理容这才把他找洪再畴要电池的事讲出来。郭楚松立即说:“你马上去搜查。”
他们很快从洪再畴的行李包袱中找到了几节新电池,朱理容立即送到何观手中,电台又开始工作了。
何观拿出过去用来镶电池的小木盒,又拿出随身用的电台修理工具,把几节小电池联接,电力集中,以代替过去要到白区秘密购买或在战场才能缴获的AB大筒电池,忽然听到门外面响了两十槍十,他知道是处决企图叛变的洪再畴,愤激地说:“该死!该死!”
夜深,除卫兵外,都在睡觉,报务员闭着眼睛用右手不断地打键,机上不断发出嗒嗒嗒的声音,这声音和熟睡的人发出的呼噜声交织着。
一连打了好久,还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只好忍着疲劳继续呼叫。
“嗒嗒嗒嗒嗒……”
“呼十呼呼十呼呼……”
又半点钟,报务员紧张起来,停止打键,只剩下呼十呼呼的声音了。他把电报发出后,又收对方的急报。可是天电太大,总是收不下。他没有办法,只得向着何观喊:“台长,台长,台长。”
何观突然坐起,急促地说:“什么?什么?”
报务员又叫了他两声。何观十揉十了几下眼睛,才从容地问:“怎么样了?”
“天电大,收不下来——有急报。”
何观打了几个呵欠,站起来,走到机器旁边,说:“我来。”
他接过耳机挂上,耳鼓里有不断的“济济济”的声音震荡。他一面听,一面在收报纸上用阿拉伯字四字一组地记下来。
记不上几个字,他的右手指头又在不断地打键,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打不到几下,又涂掉些字码,在旁边补上新字码,再按次序写下来。
这样翻来复去,费了比平常多好多倍的十精十力,才结束同红军总司令部的通报。他放下耳机,立即将电报送到司令部。
电报很快被译出,上级同意他们的行动方案,命令他们保存有生力量,返回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