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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春尽江南 二·葫芦案 2

发布时间:2022-11-13 22: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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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家玉赤身体地从床上蹦了下来。她迷迷瞪瞪地从地板上那一堆衣物中寻找她的“诺基亚”。她随手用一件丝质的睡袍遮住了下腹,而忘了这样做是否有必要。她的腹部有一个因剖腹产手术而留下的刀疤。它像一条蜈蚣,藏在腹部两道隆一起的沟壑之间。

刚才,陶建新对她说,除了这个刀疤之外,她的身体堪称完美无缺。他喜欢年龄大一点的女人,喜欢她的丰一腴,喜欢那种熟透了的杏子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已经化了。像一捧雪,化在了深不见底的水井里。

现在,他正靠在床头烟。

电话是端午打来的。他告诉家玉,房子倒是租出去了,不过,目前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很大的麻烦。

“等会儿再说好不好?我现在正在上课。”家玉不假思索地道。

她轻轻地走到窗前,掀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外面的夜,暗自吃了一惊。相当长的静默过后,手机中又传来了端午那潮一湿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好吧,那你上课吧。我刚给你发了一个Email,你空看看吧。”

“我已经到了走廊上,你说吧。”

端午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她当然感觉到了端午的声音里淡淡的讥讽味。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觉得丈夫的讥讽是有道理的。问题是,她刚才睡得太沉了。雁栖湖的四周已经亮起了灯。湖面上飘着一缕轻雾。对岸的山谷里,是一片农家小院薄暗的光影。培训部大楼外,有几个学员正坐在楼前的台阶上聊天。声音很大。

“谁来的电话?”建新笑着问她。

“我老公。”

“你不该对他说你正在上课。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我睡糊涂了。”家玉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地道,“怎么会睡得这么沉?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睡过这么甜的觉了。不过没关系。”

建新此刻已经在床头柜上的烟缸里掐灭了烟头,赤条条地下了床。怎么看都像是个大男孩。两一间的棍子可笑地耸立着。他从背后搂住了她,手指夹一着她的头。他笑着告诉她,从下午五点到现在,他连一分钟都没睡着。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力的迅速恢复:“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你饿不饿?”

“是有点儿。可在怀柔这地方,这么晚了,到哪儿去弄吃的?我这儿有点曲奇,你要不要吃?”

建新没有说话。把她的脸扳过来,故意显出粗一鲁的样子,吻她的嘴。

他知道她喜欢这样。

“我和他,谁好?”建新终于停止了亲一吻,在她耳边悄悄地问道。

“你说什么?”

“我和你老公,谁好?”

“你又来了!”家玉故作生气地要推开他,可他的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着她,她无法动弹。

建新嘿嘿地笑个不停。因为有了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表现得更加粗野,更加肆无忌惮。他将她抱起来,扔到床上,将她的双一扛在肩头。

“你老公刚才来电话说什么?”

“唉。房子的事。说有麻烦。鬼知道是什么麻烦事。我在安全期。你用不着戴那个。”

“你会不会把我们的事告诉他?”

“会的。”家玉笑道。

“他会不会来找我玩命?”

“会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和你老公,到底谁好?”

他不断地击打她。每击打一次,就重复一遍同样的问题,把她的回答弄得支离破碎。

“哎呀,你这个人!你……哎哟…真是烦……烦死了……好好好,你好,行了吧?”

很快他们便不再说话。可家玉的脑子里怎么都赶不走端午的影子。隐隐间有点憎恶。他的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它妨碍了她全身心的投入。她甚至觉得端午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也有点怜悯他,沉浸在一种既疯狂又悲哀的快意中。

现在,黑暗中的毒蛇,正在展现出它那斑驳美丽的花纹。有那么一刻,她弄不清笼罩着她的是喜悦还是悲哀,弄不清自己真的是升到了云端,还是正在跌入深渊。不过,两者都让她沉醉。

建新的脸变得很狰狞。他加快了速度,开始用含混不清的语调叫她婶子。他不在乎他那点变态的隐秘。家玉暗暗有点吃惊,但也无意多问。

她闭上眼睛,专心地等待汹涌而至的快一感。

严格地说起来,家玉与陶建新真正相识的时间,只有一天,或不到一天。到目前为止,家玉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年龄(26岁)、籍贯(石家庄)和毕业的学校(西南政法大学)。这就足够了。

从开班的第一天,家玉就注意到了他。这是一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年轻人,有着一张致而大胆的男孩的脸。她觉得只要远远地瞥上他一眼,心里就会掠过一阵畅快的涟漪。男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简直没道理!

这天早上,律师行业协会组织他们去慕田峪长城游玩。天刚亮,大巴就在雾中出发了。尽管车上有的是空座位,他还是选择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因为家玉的前排坐着一个头发谢了顶的老头,也是石家庄人。一上车,他们就没完没了地聊起了股票。家玉购买的“东方集”和“宏源证券”被套得很深,因此对他们的交谈也颇为留意,并不时插上一两句嘴。她的看法也许有些幼稚,那两个人对她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汽车向左边急拐弯,他失去平衡的身体就向右倾斜,一只手很不恰当地按在了她的大一上。她“噢”地叫了一声。对方立刻向她说“对不起”,家玉也赶紧说了句“没关系”,并朝他微微一笑。

奇怪的是,在后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他们仍然没有任何交谈。家玉只能假装睡觉。通往慕田峪的山路,急拐弯一个接着一个。可建新那只关节毕现的手,紧紧地攥着前排的靠背扶手,身体的右倾再未造成任何肌体的接触。

中午,他们在慕田峪山脚下的一个农家乐吃饭。他们“偶然地”坐在了一起。在通往树林间公厕所的碎石小径上,他们也曾一度迎面相遇,彼此间也不过是矜持地点一下头而已。他们真正开始交谈,是在一处险峻的山头上。那里的一段单堵墙长城早已倾颓。砖石遍地,荒草丛生。中午炽烈的光下,家玉多少有一点昏昏欲睡的眩晕感。建新的同伴,那个来自石家庄谢了顶的老家伙,正站在几百米之外的长城箭垛上向他挥手。他的身后是一大片白云。叫喊声远远地传过来,浮浮的,淡淡的,空阔而虚旷。建新看见同伴在叫喊,可他站在那儿没动。

“这里的桃花,怎么这时候才开?”他望着家玉道。

他身边有一株野桃花,开得正艳。

“是啊。”她举着照相机,朝他走过去,“山里的空气很凉,花开得自然要晚一些。”

她随后就提到了白居易那首广为人知的《题大林寺桃花》。看着对方迷惑不解的样子,家玉就有些卖弄地把这首诗的前两句念了念,没想到建新却扭过头来问她:

“你去过庐山吗?”

“庐山?没去过,怎么啦?”

“大林寺不就在庐山吗?”

的!原来他不仅知道这首诗,而且还知道大林寺在庐山。家玉有点羞愧,红了脸。他的!

当他们重新跨过长城倒坍的垛墙,追赶山顶的队伍时,他不失时机地拉了她一把。他握住她手的时间略微有点长,但也没有长到令人会联想到非礼的程度。在朝山顶攀登的陡峭的台阶上,家玉再次把手伸向他。她真的有点害怕。在抵达山顶之前,两个人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他有些暧昧地叫她姐姐。可她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

他问她住几号楼,家玉就直接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房间号码。建新把嘴凑在她耳边,露骨地对她说:“我怎么觉得有点晕?”他嘴里呼出的气息弄得她耳根发一痒。他又说,他有点倒不上气来,但不完全是因为体力不支所致。她则放一荡地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暧昧的试探给予明确的鼓励:

“我也是。”

小陶从她房间里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庞家玉坐在电脑前,将端午发来的那封Email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她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她的脑子里还残留着小陶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仿佛又偷着活了一次。斩断了与现实的所有联系,又活了一次。她甚至都记不起来,自己在唐宁湾还有一处房子。她的双一有点酸痛,房尤其如此。

她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身体的贪婪与狂野,意识到这种对女人而言多少有点难以启齿的感觉。羞耻不仅不会妨碍快一感的生成,相反,它成了快乐和放纵的催化剂。

小陶说,她和他的婶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香水的味道一模一样。既成熟又天真的放一荡一模一样。甚至就连高一潮来临的速度和节律都一模一样……

她打开了自己QQ的界面,在一大堆好友中寻找端午的图标。那是一个粽子,是家玉帮他选的。那个图标暂时还是黑白的,处于断线状态。尽管她知道丈夫平常睡得很晚,她也不能保证他此刻仍然在电脑前。她试探地用键盘敲出“在吗”两个字,就开始浏览当天的新闻。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悦耳的蟋蟀般的鸣叫,端午的图标陡然变成了彩,并且开始了持续的闪烁。

家玉赶紧关掉了新的界面,通过QQ与丈夫开始了在线长谈,大致容如下:

秀蓉:在吗?

端午:在。

秀蓉:干吗呢你?

端午:跟你聊天啊。

秀蓉:的。

端午:我在看球。

秀蓉:那个孙俪,是不是把你们两个窝囊废都给迷住了?谁让你们去跟她套近乎了?活该。应该首先去找中介公司。

端午:她不叫孙俪。吉士说她长得像孙俪。我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秀蓉: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你们还是应该去找中介公司。

端午:去过了。

秀蓉:怎么样?

端午:磨刀巷集中了大批的察,巷子被封了。

秀蓉:为啥?

端午:有人自一焚。

秀蓉:KAO

端午:怎么办?

秀蓉:我想想。若若怎么样?

端午:挺好,睡得挺香的。

秀蓉:你给徐景打个电话问问。他很擅长处理这一类的纠纷。他的电话是1391075439。

端午:好,我去把电视关了,你等等。

秀蓉:别把房子的事放心上,实在不行,等我回来再说。这种事对我们做律师的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若若倒是要费点儿心。他马上就要小升初了,七月中旬有个分班考。你赶紧找人给他补补奥数。

秀蓉:古文和作文,你就给他讲讲就行了。新概念第二册他背到哪儿了?每天背一课,其实并不难。千万别让他再去踢足球了。

秀蓉:每天都要检查他的书包,看看里面有没有香烟壳子,有没有呸呸卡。如有,就没收。你在吗?

端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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