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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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院长看着阿炳被胖子扶走,回头问安在天:“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他上机投入实战?”
华主任:“应该安排一个电台集中出来的时间,这样目标多,容易有收获。”钟处长:“那就今天晚上8点钟吧,那是大联时,一般电台都要出来发报。”铁院长再次问安在天:“你看呢?你最有发言权。”
安在天想了想:“可以,但是……”
铁院长看安在天欲言又止,催促道:“快说,还有什么?”
安在天:“他调动的关系、手续都没办呢,宣誓仪式也没搞,这个样子能进A院吗?”
铁院长“哦”一声,道:“对,他这样进A院是要破规矩的,这可是我们701铁的纪律,不能随便破。”
华主任:“等办关系至少要十几天,你等得起吗?等不起,我看只能特事特办,先搞宣誓仪式,关系随后补办,怎么样?”
“就这样,尽快给阿炳举行宣誓仪式,完了就安排他上机。”铁院长回头对十华主任,“我这可是跟总部领导请示了的。大姐你得认账。”
华主任:“这是你一贯的作风,把人十逼十到墙角,让人跳墙!”
铁院长哈哈大笑:“不是跳墙,是跳海,是深海突围。”
干部处宣誓室的墙上,挂着一面鲜艳的红旗,安在天把阿炳领到红旗前,站好。干部处长庄严地举起右手,紧十握拳头,以一种命令的口气说:“请举起你的右手,紧十握你的拳头。”
阿炳没有反应。安在天在他的耳边低语着,并帮他举起了右手,紧十握拳头。
干部处长:“请跟我说。”
安在天对阿炳:“他说一句,你说一句,要说的一样。”
干部处长:“我志愿加入特别单位701……”
阿炳:“我志愿加入特别单位701……”
干部处长说一句,阿炳说一句,阿炳越来越激动,身十子又开始发十抖……
面对一个个生死不计的“要求”和“必须”,阿炳以为自己即将奔赴硝烟弥漫的前线,为此一半是激动,一半是恐慌,恐慌和激动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宣誓完毕,干部处长回身,握住阿炳的手,客气地说:“欢迎你,阿炳同志,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我们701的一员了,希望你今后为701的崇高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
阿炳心有余悸地:“我要上战场吗?”
在干部处办公室,安在天扶阿炳坐下。干部处长从铁皮柜里拿出记事本,递给干事:“准备记录。”
干部处长:“阿炳同志,组织上对你的要求,我们在宣誓中都已经说了;现在你作为701的新同志,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这是你的权力,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将记录在案,并争取做到。”
阿炳茫然地寻找安在天。
安在天只好又在他耳边低语。阿炳明白了,认真地想了又想,说:“我今后是不是不能回乌镇了?”
干部处长:“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能回家。如果结了婚,两年可以休假一个月,在结婚之前,原则上要4年才能回家一次。”
阿炳紧张地:“安同志给我十妈十的钱用完了,我十妈十没柴火烧饭怎么办?”
这下,干部处长听不懂了。
安在天解释道:“我来代阿炳说,阿炳的意思是,因为以后他不能回家了,所以他希望组织上今后能够妥善解决他母亲烧饭用的‘柴火问题’,是不是这样的?”
阿炳:“对的。”
干部处长示意干事记下,转而对阿炳:“这是一条,阿炳,请放心,组织上一定解决好你母亲烧饭的‘柴火问题’。另外还有什么要求,再说。”
阿炳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权力”,又认真地想了想,说:“如果我死了,不准任何人割下我耳朵去做实验……”
真令人哭笑不得!但干部处长照样吩咐干事记下,又问阿炳:“这是第二条,还有吗?”
阿炳又想了想,说:“安同志是个好人,最好的,他应该当更大的官……”干部处长和干事哑然失笑。
干部处长:“这一条不算。”
安在天没有笑,他感动地拍拍阿炳道:“谢谢你,阿炳,你对我这么好。但
这不是你的权力,你想想其它的,还有没有?”
阿炳说:“没有了……安同志你说,还有吗?”
安在天:“那先这样吧,以后想到了再说就是了,好不好?”
阿炳:“好的。”
干事拿出三份文书递给阿炳。
干部处长对安在天:“这上面需要当事人签名画押。阿炳不识字,让他盖个手印,名字就委托你来代签了。”
安在天拿了阿炳的手指,沾了印泥,按了上去,然后拿起笔,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阿炳,你的全名叫什么?”
《暗算》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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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问:“什么全名?”
“就是你……另一个名字,有姓,有名,像我叫安在天,安是我的姓,在天是我的名,你应该也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叫什么?”
“我就叫阿炳……”
安在天问处长:“那就签阿炳?”
干部处长:“那可不行,阿炳肯定只是他的外号。在南方几乎所有的瞎子都叫阿炳,因为写《二泉映月》的瞎子叫阿炳,把二胡拉得跟哭一样。”
“那怎么办?”
干部处长摇了摇头。
最后,安在天根据阿炳的母亲姓陆的事实,临时给他取了一个叫“陆家炳”的大名,并立刻签署在了三份即将上报和存档的机密文书上。
干部处长和干事把阿炳送到门口,干事一转身,笑嘻嘻地说:“这个阿炳真有意思……”
干部处长严肃地纠正他:“他叫陆家炳。”
机房里比以前多了近一倍的人和机器,但嘈杂的程度还是不如从前,因为还是在找台,只有少量电台找到了,所以也只能抄收到少数的电报。侦听员在默默地找台,望眼欲穿的样子。
领班台上新挂了一块黑板,是用来登记找台情况的,陈科长背向我们,在上面写道:BS1—31—2:123456KV。
同时,上面还有:BS2—11—1;BS2—02—4等这样的记录。
钟处长过来看着黑板,不解地问:“BS1—31—2怎么跑到这个区域了?”
陈科长:“是啊,完全乱套的。”
“信号特点呢?”
“跟昨天找到的BS2—11—1信号差不多,应该是同一种机型的信号。”
“晚上阿炳就要上机了,他先帮你们一科找。”
“好的,需要我们做什么配合?”
“提十供‘样品’信号,有现成的吗?”
“有。”
“音质好的差的都提十供一些,让他有个比较,好有准备。”
“好的。”
西斜的光从树隙里钻进来,像有无数个万花筒,光芒万丈。听不见风,只听得见竹叶在飘动……
安在天对阿炳说:“阿炳,宣了誓,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要去工作了。”
“对。今后你就是我们701的人了,是干部了,要为国家工作了。”
“我喜欢工作……”
“你有了工作,就可以为你十妈十挣钱了。”
“多吗?”
“你想有多少?”
阿炳伸出一个手指头。
安在天把他的手拿过来,把五个指头都放开。
阿炳把五个手指头伸向安在天,不相信地问:“这么多?”
安在天朗朗地笑了:“还不止,你的两只手,加上我的两只手,还有胖子的一只手,然后我们把所有的手都伸出五个手指头,这就是你的工资。”
阿炳惊讶地:“啊……怎么可能呢?”
安在天:“因为你是国家干部,像三爸一样。”
阿炳乐呵呵地:“我要把钱寄给我十妈十……”
“好的,到时我帮你去寄。”
“不要全寄,要剩一点儿……”
“你在701吃住都不花钱,留钱干什么?”
“我要给你买礼物……你喜欢什么……”
“谢谢你,阿炳,你对我真好。”
“你对我最好,跟我十妈十一样的好……你是我另外一个十妈十。你说啊,我给你买什么礼物?”
安在天握紧他的手,认真地说:“今天晚上你就要去上班了,只要你好好工作,把我要的电波声从机器里找出来,就是你送我的最好的礼物。”
阿炳听得似懂非懂,他从脖子里掏出她十妈十送的玉,说:“我给你买这个好吗?买个一样的……”
安在天:“我知道,这是你十妈十送你的护身符。”
阿炳:“它保佑我平安的……”
“它保佑你的,所以他们怎么考你,都难不倒你,你顺顺当当地当了国家干部。”
阿炳忽然站住不动了。
安在天问:“阿炳,你在干什么?”
阿炳:“我在听风。”
安在天抬头望去——
树叶婆娑着,闻风起舞。
安在天笑了:“对,我跟你说过,我们是一十群十听风者,我们可以听到天外之音,秘密之音。”
“安同志,风长得什么样?好看吗?”
“阿炳,你把手伸出来。”
安在天从地上拣起一片竹叶,将上面的水珠倒在阿炳的手心上。
阿炳叫了起来:“有点儿凉。”
“这就是风。”
桌上杯盘狼藉,胖子还在上菜。安在天说:“胖子,够了,叫你爸不要炒菜了,你非得让阿炳吃成个大胖子!”
胖子憨憨地笑了。
《暗算》第五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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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爸真是个大胖子,他跑出灶间说:“安副处长,不知道阿炳吃不吃得十习十惯?他家乡的菜,都要放糖,偏甜。”
阿炳抢着说:“甜得虫子都咬我的牙了。”
安在天示意胖子收拾碗筷。
安在天对胖子:“今天晚上阿炳可能要工作到12点以后才能回来,你辛苦一下,留门,等着他。”
阿炳得意地:“胖子,我要去工作了……安同志说,我工作了,一个月有好多钱呢……五只手的钱。”
胖子:“那当然,你已经是可以进A院的人了。”
“你不能进吗?”
胖子:“我不能进,很多人都不能进。”
安在天插话:“包括下午给你宣誓的人都不能进。”
阿炳:“他们也不能进……你不是说他是处长,比你官还大吗?”
安在天:“是比我官大,可照样不能进。那不是官大就可以进的地方。”
阿炳问:“那什么人可以进呢?”
“你,我,铁院长,华主任,钟处长,李秘书,陈科长……”
“我们要走了吗?”
“要走了。”安在天吩咐胖子,“烟带上……备件衣服,晚上天儿可能会凉……茶杯不用带,火柴带上……”
胖子:“都准备好了。”
安在天和阿炳来到A院门口,十警十卫见有生人,上前,刚要盘问,金鲁生从门里出来,冲十警十卫说:“放人。”
阿炳叫了一声:“是金同志……”
金鲁生上前:“对,是我,阿炳,你好,欢迎你来到A院。”
阿炳:“你也可以进A院……”
“我是专门来保护你们安全的。”
“这儿安全吗?”
“很安全,阿炳,这比哪儿都安全,你就像在你十妈十身边一样,放心好了。”
安在天问金鲁生:“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专门来迎接阿炳的。”金鲁生说得既认真又点开玩笑的意味,说完又
严肃地对十警十卫说,“他是新来的,叫陆家炳,记住了。”
这是一块从人们的感知和足迹中切割下来的禁地,这里不属于时间和空间,只属于神秘和绝密。谁只要步入了,谁就永远属于了神秘和绝密,属于了国家和人民。对于安在天来说,美人计,老虎凳,这些全都休想敲开他缄默的嘴巴,让他出卖这里的神秘和绝密。因为他宣过誓,这是他一生唯一的誓言。
安在天领着阿炳来到二道岗,哨兵没有盘问就开了门。经过门卫时,安在天一指阿炳,问:“你认识他吗?”
门卫:“不认识。”
安在天:“那你不问就放行了?”
门卫:“刚才金处长打过电话,叫放行的。”
安在天恍然大悟。
院里出奇得静,两人往里走,阿炳左顾右盼地在听着什么,处在一种紧张、好奇的状态之中。
阿炳像在自言自语:“金同志说这儿很安全……”
“是很安全,你觉得不安全吗?”
“下午的处长不是说……我要上战场吗……”
安在天认真地说:“这儿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天还没黑透,安在天扶着阿炳走在去机房的路上,回廊上、窗洞里都有人在悄悄地、好奇地打量阿炳。陈科长和钟处长、值班员站在机房门口,迎接阿炳。
安在天扶阿炳在藤椅上坐下,又把香烟和火柴放在他左手的茶几上,上面已经备好了烟缸和茶杯。
安在天把陈科长的手和阿炳的手拉在一起,对阿炳说:“阿炳,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一只手,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陈科长热情地和阿炳握手。
安在天示意。陈科长忙给阿炳递上烟,并为他点上,讨好地说:“阿炳,我乐意做你的助手。”
阿炳吸了一口烟,吐出去,满意地对陈科长:“你跟安同志一样,是个好人。”
安在天害怕阿炳发怒,他一发怒智力就会下降;安在天更害怕他的智力下降后再也不回升,像烧掉的钨丝一样。对于阿炳,什么神秘怪诞的事都会随时随地在他身上发生。因此,从发现之初到他愉快地坐在机器前,有安在天的努力,也有安在天的运气。
陈科长让阿炳听电波声,过了一会儿,按下停止键。
安在天问:“阿炳,你记住这个电波声的特点了没有?”
阿炳点头。
安在天:“现在我告诉你,这个电波声是谁的。上午我对你讲过,蒋介石派出的特务很多,全国各地都有,电台也有很多,有一号电台、二号电台、三号电台和四号电台,是不是?”
阿炳又点头。
“那么这个电波声就是四号电台中的一个,具体是大十陰十山特务站和台湾联络的电波声。他们还有很多这样的电波声,就好像你们乌镇有很多人一样,也好像……钟处长他们老家村子里有很多人一样。但我们现在就找到这么一个电波,你现在只认识钟处长一个人,他们老家村子另外的人你还都不认识。现在,我们希望你根据这个电波声的音质特点,把台湾和下十面所有特务站联络的电波声都找出来,好比要你根据钟处长说话的口音,把所有钟处长他们老家村子里的人都找出来一样。”
《暗算》第五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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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它)们不出声我找不出来的……”
“你放心,它(他)们要出声的,到了一定时间,它们都要出声的。等一下我们就去机房,那时它们都要出来。我相信,现在你认识钟处长后,他们村子里的人,不管是谁,只要他开口说话,出声了,你一定是能听出来的是不是?”
阿炳想了想:“嗯……每个村子的人说话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乌镇跟青镇这么近,说话都是不一样的……”
安在天:“对。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跟你说了话,他们村子其他的人跟你说话,你都可以听出来是不是?”
“是……”
“好,你先记住这个声音。现在我们再给你听一个声音,‘这个人’就不是钟处长老家的人,而是……陈科长他们老家的。当然,我这是跟你打个比方,你懂吗?”
天黑了。
铁院长一行人站在窗前,看着屋里的一切。铁院长说:“还听啊,都已经听了五个了,多了到时容易混淆。”
华主任对李秘书:“差不多了,已经七点半了,让阿炳休息一会儿。”
7点55分。无声。这是行动前的静,绷紧的静。
安在天:“阿炳,今天晚上陈科长专门配合你,给你转机器,你呢,主要用耳朵听,只要听到刚才听过的那些电波声,你就喊,好吗?”
阿炳没有接他话,只是说:“你不要走……”
安在天:“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
陈科长的手落在频率旋钮上,手指轻巧捻动,频率旋钮随之转动起来,同时沉睡在无线电海洋里的各种电波声、广播声、嚣叫十声、歌声、噪音纷至沓来。阿炳坐在沙发上,十抽十着烟,以一种丝毫不改变的神情侧耳聆听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时在沙发的扶手上点击。
阿炳:“转快一点?太慢了……”
陈科长加快了转动。
阿炳:“还是慢,再快一点……”
陈科长又加快了转动。
阿炳:“还可以快……”
陈科长再加快了转动。
阿炳:“再快一点……”
陈科长为难地看安在天。
安在天在犹豫。阿炳急了,起身,扑在频率旋钮上。
阿炳试着转了几下,最后确定了一个转速,说:“按这个速度转给我听。”
陈科长和安在天,还有后面的铁院长等人,都愣了。
在无线电里找电台,由于要找的东西夹杂在一大堆貌合神离的十群十体之中,以至用正常的速度播放你都不一定轻易找得到,可现在阿炳却要求按下“快进”键。在他要求的转速下,耳朵已经听不到一个像样的电波声,所有电波声几乎都变成了一个倏忽即逝的“滴”音或“哒”声。
铁院长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铁院长大步流星地冲出机房,安在天跟着跑了出来。
铁院长强压住火气,小声儿嘀咕道:“这个阿炳,简直是在茶壶里翻跟斗,壶(胡)来!”
虽然声音很小,安在天还是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铁院长任安在天将他一直拉到拐角处,他气得直喘气。
安在天也生气了,他说:“你这就不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什么脾气?”
“鱼有百种,网有万样。天才之所以成为天才,就是因为他一方面将自己无限地拉长,拉的细长,像游丝般经不得任何碰撞。你这时候能破坏他的情绪吗?与其让他发怒,不如陪他胡闹,胡闹总有收场的时候,好戏就要连台。再说了,我们认为他是胡闹,他可能不觉得呢,他有一个独立的心灵空间,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探知的禁地。要说胡闹,这些天我们看他的种种表现,算不算胡闹?”
铁院长示意安在天不要再说下去了,语气有所缓和:“……阿炳他能听见吗?”
安在天也恢复了平时在铁院长跟前的模样,道:“你先消消气,一会儿咱们再进去。”
铁院长叹了一口气。
安在天看了他一眼——一片树叶飘落在铁院长的头顶上,他吓了一跳,可见此刻他的十内十心有多么脆弱!
阿炳如前一样,静静地窝在沙发里,吸着烟,还是那种丝毫不改变的神情,在侧耳聆听着……
陈科长转动着频率旋钮……
阿炳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时地点击在沙发扶手上。相比之下,在场的人置身于潮汐般的噪声和乱音之中,坐立不宁。
钟处长不时地往门口看去,他显然是急切地盼着安在天回来。
阿炳一直在出神地听。
华主任忽然眼前一亮——铁院长和安在天终于回来了,与此同时,阿炳猛喊了一声:“停!”
阿炳冲陈科长一摆手:“往回转,就刚才那个“滴”声,让我听一下……”
《暗算》第五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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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科长的手迅速在转动频率旋纽。
“……慢一点……对,就这个,守住它,把声音调好一点……”
陈科长把声音微调到最佳状态。
阿炳会意地点点头,说:“不会错,就是它。安同志——”
安在天跑过来:“我在。”
阿炳嘿嘿一笑,道:“安同志,这可比在我的收音机上找个广播要难多了。”
对方电台正在发报,安在天对陈科长:“先抄下电报,赶紧送到破译处,看是不是特务的。”
陈科长戴上耳机,开始抄报,无法给阿炳转台了,阿炳从沙发上站起来,自己在另一部机器上转了起来。
阿炳叫道:“这也是!”
安在天上前,把信号调到最佳。
钟处长:“嗯,好像就是。”
铁院长:“是吗?”
钟处长:“这应该是大十陰十山特务站与台湾联络的又一套频率,下午我们有同志找到过一套BS1—31—2,听着像。”
安在天迅速地抄报……钟处长朝门外喊一声:“来人送报!”
安在天进来,把一张纸交给值班员,说:“通知下去,把这个频率控制起来。”
阿炳喝了一口茶水,被呛住了,猛烈地咳嗽着。安在天进来,见状,忙扶他起来,拍他的背。
值班员跟着跑了进来,兴奋地说:“破译处打回电话了。”
钟处长问:“怎么样?”
值班员:“……院长呢?”
铁院长:“跟你的处长一样说。”
值班员:“破译处来电话了,陈二湖处长已经证实,刚才送去的电报正是台湾至大十陰十山特务联络站的电台。”
全场先是一片静默,之后,人们沸腾了!
安在天正在给阿炳拍背,听罢,他愣了一下,然后继续给阿炳拍着,因为阿炳咳得喘不过气来了。
钟处长冲到阿炳身边,激动地:“阿炳,你太伟大了!”
阿炳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边止不住地继续咳着,一副难受的样子,脸都涨红了。
钟处长对安在天说:“……也祝贺你。”
安在天埋着头,没有说话,还在给阿炳拍背。
阿炳终于停止了咳嗽。
他慢慢地抬起手,手指开始十摸十安在天的脸。
安在天依然没有抬头……
阿炳收回手,摊开——
他的手心里,全是安在天的泪水。
在草丛和树叶中能看出隐蔽在其间的一架天线,耸立在苍茫的夜十色十中。借着没拉严实的窗帘露出的光亮,可以看到铁院长、华主任、总工、李秘书等人,谈笑风生地从机房里出来。
铁院长惬意说:“……干了一辈子的侦听,总以为什么人和事都见过了,结果还是蛤蟆掉进了井里,阿炳这种人没见过。”
华主任:“你就是经验主义,好下定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还有人。”
“你是预言家,老天总在帮你,投桃报李,想找罗三耳,结果找回来一个阿炳,比罗山还神!”
“老天是在帮你!”
“是是,帮我帮我,我错了,我认错。”
总工似乎还沉浸在阿炳的神奇中,感叹道:“这个阿炳的听力确实了不得,他找到的第一个电波声和之前他听的‘样品’,完全是两回事。”
华主任:“用安副处长的话说,一个村子里的人,嗓门是千差万别的。”
总工:“但这两个信号的声音差别很大,就像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华主任:“但他们是同一个村子的。”
总工:“可要从一个老人的声音中,去辨别一个同村孩子的声音,是一件多难的事。”
铁院长打断他们:“所以你是你,他是他。龙眼识珠,凤眼识宝,我们呢?就只能是水牛眼识稻草。”
众人都开心地笑了,继续往前走,铁院长却停下了步子。
华主任:“你还有事?”
铁院长认真地:“我的事就是等阿炳下班。”
总工:“那还早呢,他们肯定要等听了零点的大联时才会走。”
铁院长:“那我也要舍老命陪公子读书。”
如前一样,陈科长在转频率旋钮,阿炳在听。
安在天对值班员下着命令:“对,这是阿炳最新找到的,安排人控制起这个频率……”
阿炳睡着了。钟处长和安在天几乎是把阿炳抬出了机房。
铁院长还在门口等着。
这天晚上,阿炳在机房坐了4个半小时,十抽十了两包烟,先后找到敌台6部,十共十13套频率,相当于每小时找三套,也相当于之前一科多名侦听员10多天来收获的总和。
突然,远处“轰”“轰”两声巨大的爆炸!
《暗算》第五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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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被炸毁的假天线冒着余烟,在晨曦中残缺不堪。十警十卫连已经层层包围了现场。
金鲁生面无表情,看着铁院长和华主任上来。
铁院长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现场,对金鲁生:“把它尽快修好,让他们再来炸。”
金鲁生不露声十色十地点头。
铁院长和华主任往回走去。
华主任:“这天线是没用的?”
铁院长得意地:“怎么没用?有用!你能说农民做在稻田的稻草人是没用的吗?”
“哦,原来这是你专门用来迷惑敌人的‘稻草人’。”
“它这回可立大功了。”
“老地瓜,昨天晚上你可是个大赢家,该逮的逮了,该躲的躲了……”
“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刮春风,难下秋雨。”
回到701铁院长就去找安在天,他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有人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铁院长吓了一跳,急忙回身——原来是安在天,他端着脸盆洗脸回来。
铁院长尴尬地说:“我不是偷看你,我是怕你还在睡觉,所以先侦查一下。”
“我真想睡,可睡不着,放不下阿炳那头。”
铁院长心疼地:“有多少天没睡囫囵觉了?”
“你我是五十步笑百步。‘字典’不做出来,谁也睡不了踏实觉。”安在天问,“昨晚炸的是假天线吧?”
“要是真的,我就来不了你这屋了。敌人上当了,但这也说明特务确实盯上了我们701,都胆敢上这里来炸天线了。”
“这些特务怎么会这么猖狂?”
“当然猖狂,目前国际舆论都认为,中国抗美援朝的结果只会更加激怒老美,让美蒋进一步联合起来反攻大十陆。你听国外的电台,舆论几乎是一边倒。河里不刮风,岸上不起十浪十。这种情况下,特务分子当然来劲了,他们还以为自己能改变历史呢,此时不猖狂更待何时?”
“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老虎既然是纸的,我们就没有必要怕他,而且一定会消灭他。”
铁院长岔开话题:“我来是要告诉你,我给阿炳找了个新家。”
“又要搬家?”
“对,我刚去看了,给阿炳住正合适。你也搬过去住,你们住在一起,有什么随时可以照应。我看他简直是离不开你了。”
“他在生活上的智力可能跟个孩子差不多,在家里他就离不开他十妈十。”
“现在把你当他十妈十了。”
“他就是这样,只要你对他好,他必滴水之恩,涌十泉相报。”
“你看要不要把他十妈十也接来?”
安在天想了想:“先不接吧。”
“你怕他十妈十来会分他的心?”
“很难说。阿炳十内十心有部密码,谜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我现在仅仅认识到,要对他好,哄着他,让他喜欢你,这样他才能进入工作。在不喜欢的人面前,他抖抖索索的,而且很容易发怒,暴跳如雷,一发怒智力就会下降。我担心出现这种情况,害怕他的智力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而且黄鹤一去不复返。”
“走,一块儿去食堂吃早饭吧。”
“不了,八点钟有个联时,我要带阿炳去机房,胖子会把饭送来。”
“安儿……”铁院长叫了一声。
安在天回头。
“安儿,委屈你了,一个大男人,要像十妈十一样去哄着个阿炳。”
安在天不好意思:“反正我也没哄过我的儿子,就权当哄我儿子吧。”
铁院长感慨万千:“这让我想起你的母亲,当初她也不愿意撇下自己的儿
子……”
安在天追问道:“所以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母亲这么十爱十我父亲,她为什么会再婚呢?”
铁院长同丁姨一样,没有回答安在天的这个问题,自己先走了。
高音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胖子从后厨端出给阿炳打好的饭,匆匆往外走。铁院长正在陪华主任用早餐。
铁院长笑了:“阿炳吃的都是小灶,比你这个总部下来的领导还特殊化!”
华主任:“我是领导,他是人才,领导好当,天才可是百年不遇。”
铁院长看见干部处长端饭从旁经过,忙招手,道:“来,这边坐。”
干部处长过来,拘谨地跟华主任打着招呼。
华主任:“坐,坐吧!”
铁院长:“阿炳……就是陆家炳调动的事,你要抓紧时间办理。”
干部处长:“我今天就办。”
铁院长:“报给总部,让他们尽快批。”
“是。”
“一般要多少时间批下来?”
“快的话,半个月。”
“这么慢?”
华主任:“半个月办下来就不慢了。”
《暗算》第五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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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处长:“对,这个手续比较多,我们报上去后,总部还要派人去阿炳的家乡外调,这个过程的长短我们就掌握不了了。”
铁院长:“正因为这件事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我们才要更加上心,能做的尽快做,对上面该催要催,该急也得急,不要耽误了,争取在这个月十内十把所有手续办下来,免得人多嘴杂,手续还没办,人已经宣了誓,在机房上班了。”
人事处长:“好的。”
铁院长一指华主任:“有问题找领导。”
华主任爽十快地:“不会有问题的,有问题就找我。”
干部处长:“好的。”
华主任问:“你怎么不吃?”
干部处长站了起来:“两位领导慢用……我还是到那边去吃吧!”
陈科长戴着耳机,在抄报。阿炳和安在天在桌上吃早饭,他们说笑的样子让人自然想到,一定是又找到电台了。
值班员进来,递给安在天一页报表,说:“请安副处长签个字。”
“是什么?”
“找到电台的报表,要上报院领导。”
安在天看了看手表,说:“截止到9点钟的?”
值班员:“是,现在只剩下几分钟了。”
安在天:“几分钟就不会变了?增加一套。”指了指陈科长那边。
值班员欣喜地:“又有了?”
安在天:“看你高兴的,好像是你找到的。”
正埋头在吃的阿炳突然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是我找到的……”
一个独立的小院,有正房、偏房,还有灶房和厕所。正面是一间会客室。胖子和杨红英正在打扫卫生。
胖子:“这房子真好,地板真厚。”
杨红英:“当然,这是地主正而八经的老婆住的。”
“地主不住?”
“他不是老来住,一年……住一两回吧。”
“为什么?”
“地主还有很多不是正而八经的老婆。”
“我十妈十算不算我爸正而八经的老婆?”
“你爸是劳苦大众,就你十妈十一个老婆,当然算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杨红英笑了:“因为我是教员。”
胖子擦十拭着地板,越看越觉得好,感叹道:“这么好的房子居然没人住。”
“这不让你住了吗?”
“是给阿炳住。”
杨红英狡黠地说:“你现在是阿炳的影子,阿炳住皇宫,你也能跟着。嗳,阿炳喜欢你吗?”
“他最喜欢的当然是安副处长,然后是你,最后才是我。”
杨红英嗔怪道:“去你的,胡说八道。”
胖子认真地:“真的,他跟我夸过你好几次呢。对了,你可能排不到第二,第二应该是铁院长,铁院长送他好几条烟呢。”
正说着,屋外传来王彬的声音:“小军,来人,卸东西了!”
屋子正对着大门,一辆平板车进了院子,车上载的净是床啊、桌子啊、茶几啊什么的。
平板车还没停稳,王彬便从东西后面冒出来,灰头垢面的。
胖子和杨红英赶紧出来搬东西。
机房里,陈科长在转动着频率旋钮,阿炳仔细在听……
安在天从外面回来,说:“阿炳,你不会告诉我你又找着一部电台吧?”
阿炳嘿嘿一笑:“两部。”
安在天喜上眉梢:“阿炳,你再这么下去,我就不表扬你了。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我请你听戏。”
阿炳一本正经地说:“是你唱的吗?那我听。”
铁院长和李秘书来到七号院。院子已打扫干净,焕然一新,花台,地面,树枝,都修理过了,灶屋已经升了炉子,出来袅袅炊烟,已经像个住上人的小院了。
王彬带铁院长看着各个房间,说:“除了阿炳的房间,还有一间是给安副处长,一间给胖子的。”
李秘书半开玩笑地:“还有一间房呢,干脆我也住过来算了。我们现在两个人一间,同屋的人一打喷嚏,你就得捂脸。”
铁院长:“那你还是接着捂吧。那一间屋将来阿炳的母亲来了可以住,轮不到你。”
胖子夹十着换完的煤饼,从灶间出来。
铁院长问:“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回答道:“冯小军。”
铁院长:“可别人怎么都喊你胖子呢。”
胖子不好意思地:“小时候胖。”
适时,王彬见铁院长问胖子话,赶忙过来。
铁院长问:“以前干什么的?”
“在食堂做临时工。”
“想不想转正?”
铁院长这么问,连王彬都感到意外,胖子更是如此。
王彬催着他:“铁院长问你呢,想不想转正?”
《暗算》第五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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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的头点得跟啄米的鸡。
铁院长指着阿炳的房间:“想,就把阿炳照顾好,照顾好了,我就让王副主任给你转正。”
王彬:“听到了没有,一定要把阿炳照顾好。阿炳看不见,你以后就是他的眼睛,他的拐杖。他有头疼脑热,你要比他先知道。”
胖子激动地把煤饼都掉在了地上,不住地答应着。
铁院长刚进办公室,华主任就尾随而来。
华主任:“老地瓜,有好消息,我刚跟部长通了电话,部长说他们已经紧急调派了一个十团十的兵力来增强我们的十警十卫,今天晚上就到位,要对这一带进行全封闭的十警十戒,确保701的安全。”
铁院长好像还不满意地说:“说了几天了,要增加十警十卫部队,等出了事才到位,这叫什么事?还好消息呢。”
华主任批评他:“你就是不体谅人,唯我独尊。你想想,前线在打仗,全国在反特,山区还在剿匪,部队也不是那么好调动的。”
铁院长牢十騷十连天:“说到就到,也不提早通知我,叫我怎么安排他们,这么多人住在哪里?真住树上了……”
“这不用你管,部队自己找老百姓家住,吃也不用你十操十心,他们自行解决。”
铁院长这才露出满意之十色十,“哦”了一声说:“是这样,这样好,我省了。”
“他们不会跟我们直接接触的,只是以后你上山散步时注意一点儿,不要走得太远,也不要半夜三更出去,免得把你当坏人抓了。”
铁院长:“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还有空儿散步?”
开晚饭之际,食堂门前,人来人往的。胖子夹杂在这些人中间,带着饭菜而去,显然又是去给阿炳送饭的。
在食堂门前的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告示:现在山庄实行一级十警十备,严禁外人(包括亲朋好友)入十内十,本院人无事也不要外出。若有事外出,务必带上证十件,且必须在晚8点之前归,云云。
人们窃窃私语着、议论着。
金鲁生在这张告示旁边,又贴上了一张公告:禁止本院人外出理发!
下雨了。
县城里,金鲁生躲在一角,看着不远处的小理发店。
老哈正在上门板,显然是要打烊了。
金鲁生十陰十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
胖子拿着暖水瓶进了阿炳房间,开始给他铺被子……
胖子走到门口,望眼欲穿的样子,雨水飘到了门里。他赶紧关上门,回到屋里,一边等着阿炳,一边修理着饭菜篮子。
雨声更大了,电光一闪,胖子有些害怕地抬起头,却迎面一个惊天霹雳炸在了他的脸上。
大雨滂沱。
深深的黑暗中,成十群十的战士穿着雨衣,在手势的指挥下,紧张有序地分散在四周。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丝说话声,好像是一十群十海盗,上岸来行窃一样鬼祟。只是借着闪电的光亮,我们才看清,这是一十群十人民解放军,他们都荷十槍十实弹的。
空地上,停着一辆吉普车。那里有一束光亮,这几乎也是现场的唯一光源。近了,才发现是金鲁生正打着手电,陪同几个军官在察看地图。
地图铺开在车子的引擎盖下,他们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天亮了,雨也停了。微风吹过,树叶上的水珠飞扬起来,又像骤然下了一场细雨。
胖子趴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身边放着那只饭菜篮子,破的地方已经修理得一点破绽都没有了,还扎了红绳子。
阿炳的床上,依然是铺得好好的被子……
机房里,电唱机上的唱片慢慢地转着,放着评弹……
陈科长的手在转动频率旋钮……
阿炳的头发和胡子都长了,吸着烟,慢条斯理,还有一副老模样,只不过因为有了评弹,他偶尔会跟着哼唱两句……烟缸里堆积出来的烟头……陈科长因为疲劳而浮肿的眼睛,还是目不转睛的。
阿炳忽然一挥手!
胖子把新家收拾好了,但安在天他们却还没有回去过一次。他们在机房搭了行军床,这间屋是阿炳成为英雄的圣殿,也成了701“深海突围”的主战场。除了吃饭睡觉,阿炳几乎都扑在了机器上,平均每天至少工作16个小时。而且,他几乎天天都在刷新由他本人创造的纪录。第22天,他十共十找到敌台7部、频率82套,可以说是创造了一个世界侦听史上都无人可破的记录。奇怪的是,这天之后,他每天找台的数量开始逐日递减,到第35天,居然一无所获。
也正是这天下午,阿炳第一次提出“回家”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