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节有二义:一以纪念大诗人屈原,一以鼓舞当今的文人。对前者,屈原人格之崇高,作品之伟大,以为民族的光荣,毋庸缕述。对后者,有二点似宜说明:(一)“诗人”与“文人”似当有别,但广泛的来说,凡属创作的想象的文艺作品统可称之为诗;同样的,凡气度崇高,富有创造力与想象者统可被誉为诗人,故诗人节实为文艺节,不必再有戏剧家节,小说家节,及杂文家节也。莎士比亚以戏剧驰誉,托尔司太以小说见胜,皆被称为诗人,且当之无愧。今之治戏剧及小说者,本其所长,努力进取,虽不为诗,诗之质素固在;若必血柱鼓瑟,勉强为诗以自彰其短,徒博虚名,是买椟而还珠矣。(二)所谓诗人者,非谓在技巧上略知门径之诗匠也。诗人在文艺上固须有所表现,其为人亦须与诗相备配。诗所以彰正义、明真理、抒至情,故为诗者首当有正义之感,有为真理牺牲之勇气,有至感深情以支持其文字。诗若是天地间浩然的正气,诗人也正是此浩然正气的寓所,只凭排列平仄,玩耍文字,而自号为诗人,则既不成诗,复不成人,还成什么诗人?有人于此,终身不为一韵语,而爽朗刚正,果敢崇高,有诗人气度,即是诗人。反之,其为人心地狭浊,而终日填词制律,以猎虚名,或以干禄,是诗匠诗贩,非诗人也。于此,诗人节之倡设,实与整个社会有关——诗的社会固不必人人吟诗,个个度曲,要在能辨是非,能以诚相见,有良好的风尚耳。
抗战四年,举国在同一崇高的理想下共赴国难,头可杀而节不可辱;此理想是诗的本质,此艰苦为诗的本事。有此本质,故敢以血涤辱,以弱敌强。有此本事,故举世惊震,交相赞美。在今天而有诗人节的建定,诗人们自然晓得,他们自己已供献了什么,或未曾供献了什么。就是不作诗的人似乎也应该深思默虑,我们的眼前还有没有阻碍达到我们的理想的东西,就连我们自己是否已经没有一点私心与弱点。这样的检审一下,恐怕我们也许感到一些愧悔,而把真诚不折不扣的拿将出来,使我们感到艰苦,而不灰心;感到哀伤,而能振拔;感到缺乏,而求充实;象诗那样的劲健悲壮!理想之途是用血冲成的。假若不幸而把诗人节只看成是穷酸们聚会到一处,写或读一两首小诗,或且吃上一半个粽子的日子,那就根本无须多此一举了。——写于诗人节。
载一九四一年六月三十日《新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