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开始翻滚。整个早上海雀们越来越不安定,咯咯惊叫,出去侦查的墩皮打着滚滑行着降落在冰桥上,一边尖叫:“风暴来了!风暴来了!”
“什么时候?”口哨问。
“可能马上,也可能过一会儿——”她顿了顿,眨了几下眼睛,“或者介于两者之间。”
“这,呃,很有用。”口哨回答。
“快躲起来,这才最有用!”墩皮大叫。
于是大伙都躲了起来,时间正合适。从他们在冰压脊之中的暖窝里向外看,风暴就像是一堵骤雨和冰雹组成的灰色墙壁压过来。
“就要下雨了。”艾德米说,他们都能从空气中嗅出来。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冰封海解冻了,翻滚的风从开口的水面把水汽吸了出来。这给大家带来了恐惧。下雨意味着温暖,那要是冰桥开始融化了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风暴的强度达到了最高点。狼们都不敢把鼻子探出去,但海雀们不顾狂风和冰碴的袭击,总能给他们带回鱼来。他们体贴地把鱼放在动物们一伸爪子就可以够到的地方,这样动物们就不会挨饿了。海雀们还总是给阿班多留几条鱼,他们似乎被他和他古怪的行为给彻底吸引住了。
狂风连续不断地怒吼,动物们不止一次以为自己听到了冰碎裂的声音。夜晚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可怕的噼啪声。这让他们想起了制服驯鹿的时候,它的脊椎骨断裂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声音要响一千倍。福狼和艾德米都直直地坐起来,耳朵向前推,颈毛竖起。
“发生什么事了?”艾德米惊呼。
“我也不知道!”福狼回答。
洞穴外面毫无疑问传来的是海雀的声音。橙色喙的墩皮从黑暗中把头探进来:“别担心,只不过是冰山破壳了。”
“外面有冰山?”艾德米惊呼。
“对,天气开始转暖的时候,它们就裂开了,我们管这个叫破壳。”
“但……但是……如果天气太暖和了,这座鸦粪桥可能会破壳。”艾德米说了脏话,管这座桥叫乌鸦屎,很让人惊讶。她鲜少骂人。她气势汹汹地咒骂这座她自己绝对不愿意离开的桥,很是激动。
“哦,这座桥永远都会在这里,永远都化不掉。你不用担心这点。等春天来了,会有点打滑,各处可能会有小块的冰碎掉,但不值得你着急。”
“各处都会有小块冰碎掉!”艾德米尖叫道,“要是我们正好在其中一小块上怎么办?”
“嘘,艾德米!”福狼说,“像你这样尖叫就足够让冰裂开了。一定要冷静下来。”
艾德米压下一声嗥叫,她讨厌别人让她冷静下来。她瞪着福狼,直到福狼放平耳朵,跪下做出臣服的姿势。
“对不起。”他嘟囔着说。
艾德米立刻感觉很不舒服。她不是故意要伤害福狼的感情,但是,就算她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瞪别人,也已经很严厉地传达出了伤感情的信息。
“对不起,是我不对。”她马上回应说,“我猜我们大概是在洞穴里待得发烧了。我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三天?”
“只有两天。”
“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了。”艾德米说。
他们的旅程被风暴又耽误了两个晚上。他们不敢冒险走出洞穴,踏上冰封海,因为夜空中的星星地图被翻滚的乌云给遮住了。每晚,福狼都从洞穴里探出去一点,搜寻天空中独角鲸座长牙上的四颗超亮的星,但他连星星的一点点光都看不到。
之前变成顺风的风向又变了,现在的狂风就像是冰压脊一样的固体屏障竖在他们面前。海雀们建议狼们把营地移到冰柱的底部。下面有一些暖窝,而且冰柱本身也更挡风一些。于是狼们在冰桥之下弄了一个避难所,他们在两根冰柱之间的暖窝里挤成一团,这些暖窝就是海雀以前栖息的地方。但是成年狼都快被海雀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和可怕的笑话给逼疯了。
小狼和小熊却觉得这些鸟一直都那么好玩儿。阿班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大笑出声,但明显也很享受和海雀之间的这种特殊关系,这让他对他们的喋喋不休很是满意。正如艾德米所说的那样,他似乎和所有的海洋生物都有种特殊的联系,他甚至在每天吃海雀带给他们的小鱼之前,低声念着类似祈祷的话。
“看他,福狼。”艾德米低声说,此时小狼倾身俯在泛着银光的橄榄色小鱼尸体之上,“他在念叨什么呢?”
“我猜是感谢这条鱼放弃自己的生命。”
口哨震惊地眨眨眼睛:“你是说魂哀吗?他在对一条已经死了的鱼做魂哀?魂哀是对将死的动物的,可不是对已死的动物。”
魂哀是狼族遵循的一种在被捕获的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进行的仪式,仪式所表达的含义是捕食者承认他们获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之下,阿班并非捕食者,这只刚刚断奶的小狼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杀过生。直到最近之前,一直都是他母亲凯拉捕猎,她甚至先咀嚼旅鼠的生肉,再喂给她的小狼吃,这样他更容易消化些。但现在他却对一条死鱼做魂哀。
“我同意,确实不太正常。”艾德米轻轻地说。
到第四天,海雀们刚刚带来最新鲜的一堆小鱼,狂风就开始减小了。太阳升起来了,冰桥上反射出片片光芒。不过要是以堡垒的阵形在桥上走或是到冰封海上继续前进的话,风还是太大了。
依龙和赞奥克一起来了,两只鹰降落在冰柱底部。
“外面的风还是很强。”依龙说,“不过过几个小时就会适合行进了。”
等他们之后出发的时候,所有人似乎都充满了干劲,除了艾德米。福狼看了她一眼。她这是怎么了?他想,她似乎一直想要待在桥上。但即使是在刮风的时候,在海面上走也容易得多。福狼敢说她的臀部没有好转,甚至可能有点儿更严重了。她带着的骨头似乎能帮一点忙,但是不够。他感觉畏惧的种子逐渐在他肚子里生根了。
“我还有一条小鱼,你要吗,福狼?”班吉问。
“哦,我不怎么饿。你吃吧,班吉。”
艾德米四下环视了一圈。现在他是怎么了?福狼从来对吃的东西来者不拒的。
黄昏的时候风停了,冰面上连微风都几乎没有了。很快,夕阳最后一抹颜色也消失在远方之蓝的后面,天空变得非常黑,月亮也比他们被风暴所阻之前瘦削了,群星破空而出。一簇簇的星星像在夜空中展现着迷人的白色光芒。
“他来了!”福狼惊叹道。
“谁?”艾德米问。
“比泽尔。他回来了。还记得吧,我们有一阵子没有看见他了。看,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只跌跌撞撞的爪子上的第一颗星。哎,那颗星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那颗星有过名字啊。”艾德米回答。
“哦,对,对,那是……”福狼抬头看着那颗闪耀着一点点粉色光芒的星星,“我觉得,我觉得那是基里——”
“基里瑞克。”他和艾德米同时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他们互相对视,目瞪口呆。
“这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福狼问。
“是个古狼语的词。”艾德米说,但这个词的发音对他们两个的耳朵来说都很熟悉,感觉一点儿也不古老。
“看,艾德米,你知道的古狼语词比自己所想还要多。”
艾德米感觉骨髓被激活了。她本来把那块骨头夹在下巴底下,现在换到了嘴里,而且用牙咬得更紧了。这个词是从骨头上来的吗?她现在更加不想离开冰桥了。她比谁都清楚,甚至想过在冰里是不是埋藏着强力的磁石碎片,因为就好像冰桥一直在牵引她一样。但她知道福狼不愿意回到桥上,他们现在行进得很快。微风轻轻拂过他们身边。
福狼全神贯注地看着比泽尔和基里瑞克,独角鲸座的星星长牙出现的时候,他欢快地舒了口气。“你看,基里瑞克指着这个方向。我们只要保持它在偏右的位置,而独角鲸座的长牙在左边的位置上。就不会找不到冰桥或是去远方之蓝的路。”他仰起头,找到面具猫头鹰。“格温妮丝!格温妮丝!”他兴奋地叫道,“我发现比泽尔左前爪上的星星了,比泽尔回来了。”
格温妮丝飞在一行人的正前方。她眯起眼睛看着繁星璀璨的夜空,感觉自己几乎看到了。她知道自己的视力正在恶化,但如果是足够明亮的星星,她一般还是能找到的。她费了点儿时间,不过终于还是看清了。她兴奋极了。借助这颗星和独角鲸座长牙上非常明显的星星,她现在又可以导航了。她转了一大圈,然后又掠回来。
“福狼,继续迎风走。现在比泽尔前爪星星向左两点的位置,你正在这颗星和独角鲸座长牙第一颗星之间。你走得没错。”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你知道我们猫头鹰叫作永定星的那颗星星吗?”
“知道,我听你说起过。”
“噢,我觉得我们找到了这个世界里的永定星,就是基里瑞克。”
“但它是在比泽尔的脚上呀,比泽尔是在动的。”福狼说,“比泽尔消失了几天呢。”
“对,”格温妮丝回答说,“我们能看见他的明亮夜晚他就又出来了。我本来以为他可能是我们必须要放弃的众多东西之一。但现在我觉得他就在附近,非常近。你知道,他是跛脚的,没准儿他被绊倒的时候眨了眨眼睛。而当他眨眼的时候,那只跛脚上的星星就暗淡了。但它还在那儿。你会找到的,福狼,对你来说会越来越容易的。”
“怎么可能?”
“因为你有一种星视力。”
“星视力?是什么意思?”
“你了解星星,而且知道如何导航。”
艾德米把骨头从嘴里又塞到下巴下面:“没错,福狼,你有的。格温妮丝说的是真的,星视力,我一直都知道。”
“一直?”福狼转向她问。
“一直。”她犹豫着说,“不过在黎明到来之前,我们能回桥上去吗?”
“能,当然啦,艾德米,我保证。”
他知道有某种原因促使艾德米不愿意离开冰桥,他感觉到艾德米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为什么她会这样。但谁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冲动,只能相信冲动。而且他比世界上其他任何的狼都相信艾德米。
迪莉娅就在这两只狼后面不远处小跑。她看着他们站在月光的光晕下,仔细地讨论一只老狼爪子上的新星,这只老狼可是从边缘之地天空来的呢。星星激起了她的想象。他们之前怎么就从来没见过这颗星呢?格温妮丝说的是真的吗?老狼绊倒的时候会眨眼睛,而就在比泽尔眨眼睛的时候,星星就会变暗淡?听起来像个古老的传说,但这却让她兴奋。即使是传说,这也是一则新的传说。从来没有领嗥狼唱过基里瑞克这颗星。这颗星的名字迪莉娅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歌。一段旋律在她脑中出现,而且还带着歌词,让领嗥狼可以嗥叫的歌词:
哦,这冰封大地上我们要去向何方?
哦,这旋转星夜里我们要去向何方?
我们和太阳一起去西方,
和光一起去西方
直到沉入看不见的远方。
据说远方之蓝在那里,
但是谁知道,谁会关心?
除了那跛脚的盲狼,
我们跟随他的星脚印直到黎明,
希望下一夜足迹不要消失。
基里瑞克是我们的救星,
我们的祈祷和我们的歌。
哦,天狼,别让这颗星消失,
任它消失在清晨明亮的天际,
去了一个还未出生的世界。
盲眼的如何引导明眼的?
耳聋的如何听见歌声?
小狼——笨蛋——如何感知道路?
大狼如果解读空中群星?
我们如何知晓自己是生还是死?
孤独的海上一里又一里,
星梯在哪里?
灵魂之谷在哪里?
我们身下是翻滚的水中坟墓。
比泽尔,比泽尔,给我们带路,
我们会跟着你脚上的星星,
盲目相信直到天明。
去远方之蓝——那里一切未知,
我们的命运何时又如何到来。
“迪莉娅,你在嘟囔什么呢?别告诉我你也要疯了!”马利边说边跟上她的妹妹。
“我就是在哼歌,还是以前的老曲子。”词是新词,迪莉娅心想,但不想说出来,“你听出来了吗?”
“古狼语的曲子吗?”
“不是,没有那么老,是阿拉斯翠林曾经嗥叫过的。”
“阿拉斯翠林?”马利含糊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我都不知道有几个月了。不过你这会儿不应该想阿拉斯翠林。想想跑步吧。我们正在快速前进,走得很快——没时间胡思乱想,妹妹。”
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迪莉娅心想,我们又舍弃掉了多少东西啊?
迪莉娅必须要与掉头尽可能快地跑回边缘之地的渴望做斗争。她想回到领嗥狼曾经唱出故事的地方去,回到守卫之狼曾经把故事和传说雕刻到骨头上的火山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