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旁内浦,它那高做的“托特劳姆”山峰被乌云遮住。
除了这片乌云,天空一片湛蓝,海面风平浪静,摩托艇轻快地航行,海鸥紧随其后,飞鱼的鱼翅上反射着阳光。船的名字“机库”用日文刻在船首,意思为“菊花”。
或许这条船在日本造好后像花一样美丽,甚至有花的香味,但现在已不是这样。它满是死鱼的怪味,它的甲板和船舷上缘被无数的东方孤鲣鱼翅、箭鱼、梭鱼和鲨鱼皮划得遍体鳞伤。
但船上的每个人都显得兴高采烈,奥默在厨房里哼着波利尼西亚小调,罗杰站在船首,想用手抓住飞鱼,哈尔站在舵轮旁,感受着赤道的阳光和清凉的海风。
最兴奋地是传教士阿基伯德·琼斯了,每隔几分钟,他就毫无原因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一定感觉很好!”哈尔说。
传教士笑得流出了眼泪,“噢,太富有了,大棒了,想一想,你正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他连忙纠正自己,“我是说,孩子,这对我的灵魂有益,你的豁达恢复了我对人类本质伪信心。是的,用《圣经》的话来说,就是‘你使我的嘴里唱出了新歌’。”
“这没什么。”哈尔说。
“不,这的确重要,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哈哈,阿门!想想最终走上前去,去拯救迷途的棕色羔羊,难怪我想在上帝面前快乐地叫喊几声。”
莫名其妙的谈话,哈尔想,他引用的《圣经》有些牵强附会。这位令人不解的乘客快乐的叫喊声中似乎更充满邪恶。
但哈尔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并不是评判员。他和牧师的接触很有限,或许,他们的行为都如此,他无法知道。
这其实无关紧要,琼斯先生谈话的方式与哈尔无关。他是去有人居住的岛上帮助那里的人民将上帝的福音带给他们,地图上标明,去珍珠环礁湖的路上有两个这样的岛屿。
中午时分,旁年浦已消失在他们身后,连盖在头顶上的乌云也从地平线上消失了。四周一点儿陆地也见不到。没有帆,没有蒸汽船冒出的烟,除了指南针和哈尔的计算,没有一点儿迹象表明他们来自何方,要去何处。
“我希望你是位够格的航海家。”罗杰说。
哈尔拿出从船上借来的六分仪和航海时针,仔细观察着。他将看到的数字记在航海日志上,把舵转向北稍偏西,这可以使他们一直驶向珍珠环礁湖。
但他也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风可以使“机库”改变航向。另外,他们正进人北赤道洋流外围,他们无法测量洋流的力量和确切方向。洋流的主流是向西的。
在这片宽广的水域上要找到针眼大的小岛,对哈尔来说太难了。小船大小了,似乎迷失在无所不能的海洋之中,上面是无边的天空,根据地图,船底距海底山脉和峡谷之间有3英里深的水域。
哈尔不时观测着,把每次观测到的新数据记在航海日志上。夜幕降临时,很幸运,天气晴朗,可以借助星光航行,奥默和罗杰离开了舵轮,琼斯先生显然不是海员,他舒服地在舱里过了一夜。
太阳出来时,起浪了,小船有些颠簸。奥默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他们坐在甲板上,尽情享用着,琼斯先生首先吃完,他说有些晕船,到舱里休息去了。
一会儿,哈尔回到船舱拿航海日志,他看到琼斯先生正俯身朝向打开的航海日志,把上面的记录抄在一张纸上。
他的一侧朝向哈尔,背弯曲得像个水桶,突然发觉身后有人,但为了掩盖他的行动,背更弯曲了,又将那张小纸条塞进上衣口袋里。
然后,他高兴地说:“我正看你的航海日志,很有趣,我希望你不介意。”
“没什么。”哈尔说。但他是很吃惊的,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后背,它弯着好像偷了什么东西。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后背呢?一个藏着秘密的后背,一个藏着毒蛇的后背。
他想起来了,一个和现在一样弯曲的后背,它的弯曲好像藏着秘密,那是从斯图文森隔壁房子里偷偷走出的那个人的后背。那个人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哈尔曾怀疑那辆车跟着他们到了郊外。
无需再想下去了,一个神秘的略驼的背,现在抄航海日志及很快将那张纸藏起来更证实了这一点。教授曾经怕他的房里装了窃听器,以至他们的谈话被偷听了,因此,他没有说出那个岛的确切位置,敌人一定想要得到这一情报。这位传教士,或许他根本不是什么传教士。他聪明地安排了把他自己直接带到那个神秘的小岛去的计划,从航海日志上的记录他可以知道小岛的确切位置,以后,他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去了。
哈尔回到甲板上,从罗杰手中接过舵轮,开始想对策,他觉得自己轻易地上了当。说得多好听!为了当地人的福利事业……
他知道他的对手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或许还是个杀人犯。为了获得珍珠和得到财富,他可以不顾一切。
“你怎么出汗了?”罗杰看见哈尔脸上渗出的汗珠问道,接着说,“我像根黄瓜一样凉快。”
他会让罗杰继续像黄瓜一样凉快一会儿,还不想让他担忧。或许,哈尔想,他的害怕是毫无根据的,这人也许确实像他自己说的,是个传教士。
如果他不是,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自己被怀疑了,那样,他可能要采取暴力手段。让他觉得他的计划成功了会更好些。如果罗杰和奥默也像自己一样害怕,他们的言语或表情就会使这位乘客感到已成了被怀疑对象。
“我自己也必须小心”。哈尔想。他一点儿也不能露出他已察觉了什么,他必须和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成为好朋友,同时,他也要想出办法对付他。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几个小时,但当他再一次作记录时,他突然想出了对策。他计算船当时的位置是东经158°15′,北纬8°40′,但记在航海日志上时,在两个数字上各减去了10分,因此,航海日志上记载的他们的位置是东经158°5′,北纬8°30′。
下一次记录时,他从每个数字上减去20分,再下一次,30分:接着40分,……日志上的错误变得越来越严重,但哈尔心中一直很清楚他们的确切位置。他不满足中午的一次观察,而是每天观察六次,因为地图上标明,附近有暗礁。他把日志留在舱内,给琼斯先生充分的时间研究并抄写数据。
经度的一分就相当于一海里,等于6千多英尺,10分的差错就意味着相差10海里。几个这样的错误就会使小岛偏离航道,就是站在桅杆顶上或是瞭望台上也不会看到它的踪影。
如果这个人是个偷珍珠的贼,毫无疑问,他的计划是知道了这个岛的具体方位后再带着挖珍珠的人和潜水员来帮助他。哈尔确信,他再也找不到这个岛、用这样不准确的记录找这个岛如同大海捞针。
第二天,几棵棕榈树在地平线上方露了头。接着,一个岛出现了,哈尔从记录中得知,这里并不是珍珠湖,但乘客的眼中却充满了向往。
“大概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地了吧?”他问。
“不,”哈尔说,“但或许你想在这儿上岸,从岸边停泊的小船来看,这里有足够多的当地人等你去布道。”
琼斯先生对此地并不感兴趣,“我想再走得远一些,或许,旁内浦负责这个岛的宗教仪式,我的任务是去从未接受过主的福音的地方。”
下午时分,又一个岛出现在眼前。当琼斯先生知道这也不是小船的目的地时,也决定再向前航行。
哈尔注意到他们离旁内浦越远,地图上的标注越不详细,有些岛屿上标着P.D.,意思是位置不准确,有些岛屿在海洋中出现却没有标在地图上。很明显,看地图的人不得不对太平洋这片鲜为人知的海域做大量的猜测。
哈尔觉得这里很容易迷路,他在脑子中用半径、视差、折光差、地平线的升起,以及其它办法计算着确切位置。他觉得自己太没经验了,如果他能用这种方法找到那个针眼大的珍珠湖,那简直是奇迹。
珍珠湖的位置一直记在他脑子里,他从未把它写下来——东经158°12′,北纬11°34′。
这个数字机械地在他脑子里重复着,以至他害怕睡梦中会读出这个数字。如果琼斯先生在离哈尔只有4英尺的床上听到这个数字,他们之间的游戏就结束了。
又是一夜星光下的航行。太阳升起后不久,在舵轮边的罗杰喊起来:“陆地!”
“这就是目的地了。”哈尔想。他跑出船舱来到甲板上,传教士紧跟着他。
前方,一环状珊瑚簇拥着一湖绿水,珊瑚有两处很宽,形成了岛屿。岛上很荒凉,前天的飓风在一些岛上留下了痕迹,很明显,这地方损失惨重,椰子树被掀翻到10英里以外的地方去了,只有残留的树桩。
哈尔兴奋地观察着。如果他迷了路,找不到这个岛可怎么办呢?但他计算出的位置和一直在他脑中回荡的数据东经158°12′,北纬11°34′是一致的。这就是珍珠湖了。
他从每个数字上减去90分,在航海日志上记下:珍珠湖,东经158°42′,北纬10°4′。
让他把这个数据抄下来吧,他笑了,如果他的敌人试图向那个地点航行,他什么岛也不可能发现,或者,如果他发现了岛屿,也不是这个。他会在离正确位置以南90海里并以西90海里的地方,那他就远离珍珠湖100多海里了。
哈尔感谢上帝,琼斯先生不是海员,他在甲板上走路的姿势证明了这一点。当浪大时,他晕船,偶尔,他也操纵发动机和舵轮,但任何一个外行都会干这些,他唯一一次用六分仪时,还把它拿倒了。他从未试图算过航海日志上计算的位置。他完全处于哈尔的控制之中了。
好吧,让他好好看看珍珠湖,他再也没有机会看第二遍了。
“咱们绕湖行驶一圈,”哈尔对仍在舱轮边上的罗杰说,“别离珊瑚太近了。”
珊瑚围着湖水,周长还不到一海里,它的西边有一条水路通人湖中。罗杰乘着浪,将船驶进湖中,湖边深竟只有一二英碍,透过清澈的绿色湖水,可以看见湖底由七彩珊瑚形成的城堡似的天堂。
很遗憾,湖底的美景和飓风袭击后的荒凉及两个荒芜人烟的小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我不愿被遗弃在这里。”罗杰说,“看上去飓风毁了这里的一切生命。我敢打赌,甚至连蝙蝠也全死了。珍珠湖,嗯?它更该被称为饥饿岛。”奥默看着哈尔的手势抛了锚,哈尔精心选择了抛锚地点,在一高大的珊瑚后面,高耸的珊瑚挡住了北边的视线,船又漂浮了一两英尺,然后停止了。
“我们上岸呆会儿,”哈尔对琼斯先生说,“你大概对这个岛没兴趣,因为这里荒无人烟,或许你喜欢呆在船上。”
琼斯先生假装赞赏这个建议,“对,对,”他说,“我呆在船上,既然没有等待牧羊人的迷失羊群,这里对我就毫无意义。”
哈尔、罗杰和奥默走进了不足一英尺深的水里,淌着水上岸。他们爬过珊瑚向北走去,珊瑚很快将他们与船上人的视线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