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罗纳德是星期二动身的。那时候泰利高地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离开了。有些人,比如说杰瑞和他的家里人,觉得这是件好事。其他人都在摇头。埃塔说:“树叶落下来之前麦可辛就会坐着公交车去把罗纳德拉回来。”
“宝贝,法庭的文件不允许她这么做的。她已经永远放弃罗纳德了。”
“我认识的麦可辛是不会这么做的。”埃塔朝着走廊看过去,仿佛麦可辛随时会出现一样。“麦可辛虽然不好,可她很爱罗纳德。没有他,她活不下去的。”
鲍比站在我身旁。“罗纳德跑到乡下地方到底要做什么啊?”他说,“他是要穿着匡威鞋去喂猪吗?”
“我也答不上来。”
“唉,这么做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家的时候,我闭口不谈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我伤透心了。他们都异乎寻常地好。本和桑德拉给我一顶金莺队的球帽,叫我送给罗纳德。
本解释说:“我们是在体育馆的停车场里捡到的。我本来想自己要的,可是帽子大了一点儿。”
“给罗纳德正合适。”
“莫尔太太在给他织毛衣。她已经把后背和一只袖子织好了。”
“我要给他我的照片,”本说,“我已经在照片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罗纳德又不识字,笨蛋。”
“那他可能会学习的。安妮小姐说不知道罗纳德在那儿能学到什么东西呢。”
我想去见罗纳德。每次去他家的时候,门总是锁着的。我听得到电视的声音,如果我大声敲门的话,布鲁尼就会叫。有那么一两回我还听到麦可辛在叫人走开,她都不知道是谁在门外。
礼拜一的时候,米切尔来找我。他的小妹妹基莎跟在他身后,就好像是绳子上牵了条小狗一样。米切尔过一会儿就把她赶走,可是过不了多久,基莎就又粘上了他。
“弗农,他们到了。”米切尔对我说。
“谁?”
“那些亲戚呗。他们开了一辆老式的别克车,牌照是北卡罗来纳的。”
“他们本来就是北卡罗来纳入,你还以为会是哪里啊?”
“来的那个女人还蛮胖的——你知道。”米切尔伸出双臂比划了一下,“那男人上了年纪,瘦得要命。我问他是不是罗纳德的亲戚,他回答说:‘似啊,似啊。’”米切尔学着南方人说“是”的口音。然后又说道:“后来他还给了我两条银河巧克力棒和一根口香糖。”他回头看了一眼说,“所以基莎到处跟着我。”
“那你干吗不给她一点呢?”
“因为上去跟他讲话的人是我,基莎躲在巷子里不敢出来。”
“麦可辛让他们进去了吗?”
“那是肯定的。因为我过了一会儿又去了一趟,车子还在,可是走廊上已经没人了。”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一直在想,他们可能不会来,可是他们来了。
那天傍晚,我又去了麦可辛家。来开门的是一个灰头发的女人。她的蓝眼睛很清澈,那张脸比麦可辛的要光洁很多,身上穿的是一款很宽松的大衣。
她笑着问我:“你是罗尼的朋友吗?”
我用硬邦邦的口气对她说:“他叫罗纳德,我想见见他。”
“好孩子,快点进来吧。”她开了门,“他正坐在那里看电视呢。”
我在罗纳德旁边坐了一会儿。他没怎么看我,那两个大人正和麦可辛说话,房间里吵得很,我连自己在想啥都搞不清了。他们也来和我说过话,不过我不是回答“是”就是说“不”。我觉着吧,他们如果是来把罗纳德带走的,那我也没有必要对他们好了。
回家之前我对罗纳德说我明天还会来看他的。罗纳德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惊慌的神情。
我就对他说:“我听说他们那儿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狗啊,猫啊,奶牛啊,猪啊,甚至还有一匹小马。”
那女人说:“我们真的有。三个礼拜前我们还多了窝小狗呢。真是你看到过的最最可爱的小东西。”
罗纳德两眼只盯着我看。
“我明天再来。”我向他保证。
礼拜二早晨的时候,社区里的人去了一半。很多人都带了礼物:奶油软糖、棒球卡、曲奇饼,还有钞票。我拿着棒球帽和我的照片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我还从比祖斯那本书上裁下来一张小狗里布斯的画像贴到背后。
每个人路过的时候除了跟我打招呼,什么话也不说,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法兰克·吉尔博迪拍拍我的背,埃塔给了我一块奶油软糖。安妮小姐也来了,哭得很厉害,甚至连那个院子里都是垃圾雕像的女人也过来了。
十点钟的时候,他们带着罗纳德出来了。他们站在罗纳德身旁,那两个人一人站一边。那个男人拿着一只纸板箱,里面装的是罗纳德的衣月艮。女人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我得谢谢各位,你们大家这样照顾罗纳德,我谢都谢不过来了。”
这时,有人问她:“麦可辛呢?”
“她在里面的时候已经和我们说再见了。可怜的人啊,她的心都已经碎透了。”
听了这话大伙儿都上前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罗纳德,他很快就抱了大大的一捧,后来的人就只好把东西放在他的衣服箱子里了。还有人带了一只纸袋子,我们也把东西往里头塞,一边塞一边对罗纳德说:“罗纳德,你看,这是我给你的,你把它带走的时候要记得我呀。”
罗纳德不想上车。那个男人给他糖,罗纳德却把糖扔到地上,还用脚去跺。我发现他脚上穿的正是那双匡威鞋。他扭着转过身来找他能够相信的人。他看到我,就一眨不眨看着我。我摇摇头,我可没有办法把罗纳德弄进车里去。最后还是莫尔太太牵着他的胳膊,用她那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眼看着罗纳德轻松下来,过了一会儿,莫尔太太把罗纳德领到别克车的后座那里,他居然就上了车。他们马上把车门关上了。罗纳德把脸贴到车窗上,直勾勾地往外看。
“罗纳德,再见!”每个人都和他挥手道别,“你要保重!一路顺风!”
我快要失去罗纳德了。别克车调了个头,对着上山的方向。罗纳德的脸清清楚楚地贴在车窗上,一直看着我。
“再见。”我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把手放到玻璃的外侧,罗纳德把脸贴上来。这时别克车开始发动了。我随着车子往前走,开始是走,后来就是小跑了。跑到街区中央的时候,车子加速了,我只好大步猛跑起来。我的牛仔靴踏在人行道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罗纳德一直就把脸贴在我的手下。
“弗农,加油!”小毛孩们在给我鼓劲,我还听到了大孩子的声音,他们是克里斯、鲍比和杰瑞。车子已经开到了我家那幢排屋。我看见斯蒂芙站在人行道上,旁边站着托尼。爸爸的车就停在屋子旁边。我记得自己还在想,爸爸这时间不是应该上班去了嘛。墨菲太太挥着手喊着,还有埃塔的弟弟。我跑过了米尔特家的店,店门前站了一帮人,他们也都在喊:“再见。”还有人在叫:“看他在跑呢!”
我拼了全力在跑,那个男人加速了,可还是没把我甩下。也许他们以为我是要拦车,也许我真的是想把车给拦下。车子又加速了。我想起了一个棒球术语:偷袭二垒!这个念头使得我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他们已经开到了潘恩大街和约克大街的转角,车子竟然没有减速。我还是和车子贴在一块儿,还有罗纳德。可是这会儿我的胸膛里像着了火一样,空气好像也没有了。别克车向前一蹿,我也随着一跳,可是我的脚后跟却啪的一声撞到了路边的阶石,车子继续往前驶,我却摇晃了几下之后摔倒了。
我倒在地上的时候,随着惯性朝前滚,最后撞到一堵混凝土的墙上,反弹到草地上。我全身都在痛,但还活着:肋骨下硌着一个汽水瓶,草地发出一股狗屎的恶臭。我的胸腔痛得我哭都哭不出来。我听到自己喘气喘得就像是池塘边上垂死的鱼一样。我的两条腿都在发抖,我听到了有人说话,还有人很严厉地说:“退后!”
我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全身没有不痛的地方。有人伸手从我的腿摸到背,显然是要看看有没有骨折的地方。这只手抚摸着我的脖子,最后停在了我的脸上。手上发出我熟悉的味道。
“弗农,”我听到爸爸说,“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