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驻科拉里奥领事威拉德·格迪,正在从容不迫地写他的年度报告。古德温每天都要进来闲逛,在那惹人喜爱的走廊里抽上一支。此刻,他发现领事如此专心于工作而没接待他,便在离去之前很委婉地数落了一番。
“我会向民政部申诉的,”古德温说。“这算得上是一个部吗?也许只是一种理论上的东西。从你这儿,人们既没享受到礼貌,也没享受到服务。你不说话,你也不摆出任何可以喝的东西。什么样的方式才是代表你政府的方式?”
古德温溜达出来,走到街对面的旅馆看看是否可以强迫那位检疫医生与他在科拉里奥唯一的台球桌上玩一玩。他截获首都逃亡者的计划已经完成,现在他要玩的游戏只是等待罢了。
领事对自己的报告很感兴趣。他才二十四岁;他在科拉里奥呆的时间还不够长,他的热情在热带的火热天气里还没有冷却下来——这种怪事在南、北回归线之间是可以让人接受的。
有这么多的香蕉,这么多的桔子和椰果,这么多的砂金、橡胶、咖啡、染料和菝葜——事实上,出口占了百分之二十,比上一年还要多!
领事心里感到一丝得意。他想,国会在看他的介绍时,也许会注意到——想到这里,他不禁仰身靠在椅背上,笑了。他跟其他人干得一样糟糕。这会儿他居然忘了科拉里奥不过是处在一条次要航海线旁边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共和国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镇。他想起了格里格,那位检疫医生,他曾订阅伦敦的《兰斯特》杂志,期望发现上面登载着他写给国内卫生部的有关黄热病细菌的报告。领事知道自己在美国的熟人五十人中没有一人曾经听说过科拉里奥。他知道有两个人无论如何一定会看他的报告——国会里的某个下属和公文印刷处的某个排字工。或许,排字工会注意到科拉里奥的贸易增长情况,然后,在喝酒吃饭时会向一位朋友提起。
他刚写下“难以解释的是,美国的大出口商们如此懈怠,竟让法国和德国的公司实际上控制了这个富裕丰饶的国家的贸易利润”——这时,他听到了汽船嘶哑的鸣笛声0
格迪放下笔,拿上他的巴拿马帽子和伞。凭声音他知道是英烈殿号,这是为委瑞委尤公司效力的其中的一列水果运输船队。若退回到五年前,科拉里奥的每一个人都能凭鸣笛声告诉你每一艘进港的汽船的名字。
领事通过一条迂回的林荫道漫步来到海滩。因为长期练习,他的步伐掌握得非常准确,当他到达沙滩边时,海关官员们的船正从汽船那儿往回划。他们根据安楚里的法律进行了登船检查。
科拉里奥没有港位。英烈殿号吃水较深的船队必须在离海岸一里处下锚。当它们装水果时,要用驳船和单桅小货船来转运。索里塔斯有一个良港,在那儿可以看到很多种船,但在科拉里奥海边的锚地上,除了水果船,难得看到其他船只停靠。偶尔,一艘不定期的沿海贸易船,或一艘神秘的西班牙方帆双桅船,或一艘漂亮的法国三桅帆船,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会在远处海面上搁置几天。这时,海关的船员们会变得双倍地警惕和小心。
晚上,一两只单桅船会奇怪地沿着海岸时进时出。到了早晨,人们会发现科拉里奥汉尼西三星公司的库存货——酒和纺织类东西——大大增多了。还有人说,海关官员们的红杠裤子口袋里银币叮当作响,而他们的登记本上显示出所收到的进口税并未增加。
海关船和英烈殿号上的小艇同时到达岸边。当它们在浅水处停下后,与干沙滩之间仍有五码远的拍岸碎浪。这时,半裸着身子的加勒比人冲向水里,背着英烈殿号事务长和穿戴着棉布衬衫、红杠蓝裤、轻便鞋帽的本地官员们上了岸。
大学时,格迪曾是一垒棒球手而备受重视。现在,他把伞收拢,直端端地插进沙里,屈着身子,双手放在膝上。那位事务长仿照这位棒球投手的扭曲姿势,把那捆沉重的用绳拴着的报纸(报纸总是由这艘汽船带来)朝领事猛然投来。格迪高高跃起,随着“嘭”的一声重响,报纸被接住了。海滩上的闲人们——镇上大约三分之一的人——高兴得鼓掌大笑。每个星期,他们都期望看到那捆报纸以这种方式接送,而且从没乏味过。在科拉里奥,不时兴创新行为。
领事重新举起伞,走回领事馆。
这个来自一个大国的代表的住所是一座有两间屋子的木结构建筑,它的三条边都是用木棒、竹竿和棕榈叶搭成的带有本地风格的走廊。其中一间屋子用作官邸,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平面桌子、一副吊床、三把坐着不舒服的藤条椅。驻在国的第一任也是最近这一任总统的代表性雕刻作品悬挂在墙上。另一间屋子是领事的寓所。
他从海滩上回来时已十一点了。这是早餐时间。恰恩卡,为他做饭的那个加勒比妇女,正在走廊靠海的那边——科拉里奥有名的最凉爽的地方——料理饭菜。早餐有鱼翅汤、河蟹炖肉、面包、鬣蜥烤肉、新鲜菠菜、红葡萄酒和咖啡。
格迪坐下后,很安闲舒适地打开那捆报纸。在科拉里奥这儿,他隔一两天或更长时间总要读读报纸,以便知道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读到那些异想天开的描述火星人行为的文章,那些文章的科学性是不精确的。这些报纸他先读完后,再送到镇上其他说英语的居民那儿,供他们传阅。
他首先拿在手里的报纸是那种内容庞杂的大报纸的一张,这种报纸是纽约一些报刊读者在安息日上教堂时为了打瞌睡而看的。领事打开报纸,把它平放在桌上,一把椅子的靠背支撑着它的部分重量。然后,他不慌不忙地一边用餐,一边不停地翻动报纸,悠闲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突然,他被一张看上去挺面熟的照片吸引住了。这是一艘船的照片,翻拍得不太好,占了半个版面。他打起精神,倾身仔细一看,才看清照片旁边竖着的一栏绚丽标题。
是的,他没看错。那幅版画就是八百吨位的游艇艾达丽亚号,属于“交际圈中的那位王子、金融市场上的迈达斯①、社会的完美化身,丁·沃德·托列弗。”
格迪一边慢慢品着咖啡,一边读着那一栏文字。首先是把托列弗先生的不动产和合同列举出来,然后描述了该游艇的装置,再然后就是那条并无多大意义的新闻。托列弗先生带着一群贵客将于次日沿着中美洲、南美洲各海岸和巴哈马群岛间作一次六星期的巡游。客人中有来自诺福克的坎伯兰·佩恩夫人及艾达·佩恩小姐。
作者考虑到读者喜欢妄加推测的需要,便编造了一套适合他们口味的罗曼史。他把佩恩小姐和托列弗先生的名字一直相提并论,直到他们几乎快要举行婚礼时为止。他故作羞态而又竭力想讨好似的玩弄着“有人说”、“谣言夫人”、“一只小鸟”、“没人会觉得惊奇的”等等这类字眼,最后以祝贺告终。
格迪用完早餐后,拿着报纸来到走廊边上,在他特别喜爱的那把汽蒸椅里坐下,双脚放在竹栏杆上。他点上一支雪茄,眺望着大海。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刚才报上那些事搅乱心理,因而感到一阵得意。他当初是带着一种伤感心情,自愿离开本国而来到这片遥远的忘忧之乡的,现在,他自认为已克服掉了那种伤感。当然,他永远忘不了艾达,但每每想到她时,已不再觉得痛苦了。当他俩经过那次误会和争吵后,他便冲气地找到领事这一差使,想通过离开她那个世界、不与她相见而来报复她。在这一点上,他已彻底成功了。在科拉里奥这十二个月期间,他俩之间从未通信,尽管他有时通过仍在断断续续写信联系的几位朋友那儿听说过她的情况。当得知她还没有嫁给托列弗或其他任何人时,他还是抑制不住一丝得意。不过很明显的是,托列弗还没有放弃希望。
唉,这事现在与他无关了。他已是一个知足安乐的人。他对这片永恒的土地感到幸福满足。在美国的那段旧时光就像一场恼人的梦。他希望艾达与他一样幸福。这儿的气候像遥远的阿瓦隆②那样温和;这个懒散、浪漫的民族里的生活是一种充满音乐、鲜花和粗俗笑声的生活;大海和高山都近在眼前;多姿多彩的爱情、魔法和佳丽盛开在热带的不眠之夜里——这一切,他满足得不能再满足了。况且,还有波拉·布朗尼根呢。
格迪打算与波拉结婚——当然,如果她会同意的话;不过他颇自信她会同意的。由于某种原因,他一再推迟求婚。有好几次,他差点就求婚了,但某种神秘的东西总是使他退却下来。也许仅仅是那种无意识的直觉中的东西使他深信,这样做会斩断他与他的旧世界之间的那条最后的纽带。
他同波拉一起会非常幸福的。本地女孩中很少有能与她相比的。她曾在新奥尔良一所修道院学校上过两年的学,只要她乐意表现她的才能时,没有人能看出她与诺福克③和曼哈顿的姑娘们之间有什么差别。但真正妙不可言的是看到她有时候在家里的装束:穿着本地人的服饰,双肩裸露,双袖飘拂……
伯纳德·布朗尼根是科拉里奥的大商人。除了店铺外,他拥有一支载货骡队,与内地的村镇进行着活跃的贸易。他娶的是一位有着卡斯蒂利亚④高贵血统的本地女士,橄榄色的脸颊显示出她略带一点印第安人的红棕肤色。爱尔兰血统和西班牙血统的结合,使造就的后一代天生丽质、出类拔萃(直到今天也常常如此)。他们的确是非常优秀的人物,而且他们那座房子的上一层,只要格迪一旦下定决心说出来,他和波拉随时都可以使用。
两个小时的看报时间打发过去了,领事也看累了。他的周围尽是报纸,散开在走廊里。他斜靠在那儿,朦胧中看到了一座伊甸园。一簇香蕉树,犹如一道屏障,横挡在他与太阳之间。从领事馆到海边的那段缓坡地带被郁郁葱葱的树叶覆盖着,那是一片正欲含苞怒放的桔树和柠檬树。一块锯齿状、水晶般闪着深色亮光的环礁湖伸入陆地,它的上空有一棵淡色的木棉树,几乎直插云端。沙滩上的椰树随风摇曳,绿色的树叶透出点点亮光,背后是那片蓝灰色的几乎静止不动的大海。他的感官觉察到了那片绿色灌木林中夹杂的鲜红色和赭色,觉察到了水果和花朵的芬芳以及恰恩卡在那棵葫芦树下的黄泥火炉上烧饭的烟雾;他还觉察到了那些本地妇女在茅屋里的刺耳笑声,知更鸟的歌声,带有咸味的微风,轻轻拍打海岸的渐弱的浪花声——此外,他也觉察到了一块白色斑点,慢慢变得模糊起来,闯入这片毫无生气的海景中来。
他懒洋洋地观望着那片模糊的东西逐渐扩展开来,直到它变成艾达丽亚号,沿着海岸全速驶来。他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那艘漂亮的白色游艇在科拉里奥的对面快速驶近。然后,他坐直身子,看到它从眼前昂首而过,继续向前。这游艇离岸边差不多有一里,但他还是看清了不断闪着光泽的黄色铜管和甲板遮篷上的条纹——能看清的不过也就这些。艾达丽亚号像幻灯片上的一只魔法般的轮船,穿过领事馆这一弯明亮的小世界,远去了。若不是那一小团仍留在海边上空的烟雾,这船就好像一个非物质的东西,是他空白脑子里的一片幻觉。
格迪走进办公室,坐下来闲翻着他的报告。如果说读了报上那篇文章后他心没有为之而动的话,艾达丽亚号的平静驶过使他更是如此。它带来了平静安宁的气氛,一切不安都化为乌有。他懂得,人有时候抱有希望却不一定能意识到希望。现在,既然这船从两千里以外而来,经过时又没发出任何信号,那么他的无意识中的自我也不必再依恋过去了。
吃过正餐,太阳下落到山的后边去了。格迪到椰树下那片小沙滩上走了一会。风朝岸上柔和地吹着,海面上荡起鳞鳞水波。
一束小激浪发出一阵轻柔的“窸窣”声,铺白沙滩,随之夹带着一个圆而闪亮的东西。这东西随着潮落跟着滚了回去,但当潮水再次涌来时,它被冲上了岸滩。格迪便把它捡了起来。原来,这是一个无色玻璃制成的长颈酒瓶。瓶塞被紧紧地卡在瓶口内,末端用深红色的蜡封了一层。瓶里只有一张看上去像纸的东西,由于在塞进去时经过了一番处理而变得皱皱巴巴的。在封蜡里面是封印,好像是一只图章戒指的印记,上面有几个缀在一起的缩写首字母;但那印记是匆匆做成的,那几个字母肯定是一个巧妙的字谜。艾达·佩恩总是戴着一只图章戒指,而不太喜欢其他手饰品。格迪认为自己能猜出“IP”⑤这两个熟悉的字母;为此,他全身感到一种奇特的不安。她无疑就在他刚才看到的那艘船上,而这件勾起对她回忆的东西比看到那艘船显得更直接、更亲切。他回到屋里,把那个瓶放在桌上。
他扔下帽子和外衣,点上灯——因为夜幕猛然间已罩住了短暂的暮色——便开始认真研究这件海上打捞品。
他把瓶拿到灯边,仔细地把玩着。他推测,那里面是一张双面便笺,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此外,这纸的型号大小和色彩浓淡与艾达一贯用的是一样的;再者,最使他放心的是,这手迹是她的。这瓶的有缺陷的玻璃使反光变形得很厉害,他认不出一个字来;但某些大写字母,他看出了全貌。他敢肯定是艾达的。
格迪把瓶放下,在桌上并排摆出三支雪茄。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既困惑又快乐的笑意。他把他的汽蒸椅从走廊上搬进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他要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抽完那三支雪茄。
因为这已经成了一个问题。他真希望他没有发现这个瓶;但瓶已经在那里了。为什么它竟会从海上漂来?哪来的这么多烦心的事,打乱了他的安宁?
在这块让人喜欢空想的土地上,时间显得大大过剩。他已养成了即便对芝麻小事也要作反复思考的习惯。
他开始推究与这个瓶子故事有关的种种怪论,但马上又一条条地推翻了。
处于遇难或无法使用之危境中的船只,有时候会抛出这类不太可靠的信使去求救。但不到三小时前,他还看到艾达丽亚号既安全又快速。设想一下船员哗变,把下面的旅客关了起来,那信息是来乞求援助的!但是,假定真是这样一种不太可能的暴行的话,那些焦虑不安的俘虏们会用上四页篇幅、不辞辛劳地认真写出去营救他们的依据。
这样,通过排除法,他很快排除了那些更不可能的推论,而缩小到——尽管不大情愿——那个比较能够站得住脚的推论,即,这瓶里装着一份给他本人的信息。艾达知道他在科拉里奥;她一定是在游艇驶过、风正好向岸边吹的时候抛下这个瓶的。
格迪一得出这个结论,便双眉紧锁,嘴角倔强地紧绷着。他坐着,从门道那儿望出去,只见成群的萤火虫飞越在寂静的街道上。
如果这是艾达传递给他的信息,无非是她主动表示妥协,其它还能意味什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使用邮递的途径而选择这种不可靠的、甚至是轻率的通讯方式?空瓶里装一张条,然后投进大海!这事做得有些轻薄无知,如果不是真正轻蔑无礼的话。
这一想法挑起了他的自尊心,并使他刚才因发现瓶子而产生的激情消退了。
格迪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了出去。他顺着一条街来到那个小广场旁边;那儿,一支车队正在演奏,人们无忧无虑,懒洋洋地闲逛着。几个怯生的少女,因为萤火虫骚扰她们乌黑发亮的辫子而急得团团转,她们用羞怯但谄媚的眼神看着他。空气因菊花和香橙花的味道而显得沉闷。
领事在伯纳德·布朗尼根的房前停住了脚步。波拉正在走廊里的一副吊床上悠荡着。听到格迪的声音,她站了起来,像一只出窝的鸟,脸蛋红扑扑的。
他被她那一身装束迷住了——她穿了一件荷叶边的平纹薄衣,套了一件小巧的白色法兰绒短外衣,全都制做得匀称得体。他提议去走一走,于是他俩走出去,走到山坡上一口印第安人的古井边。他俩坐在井栏上,就在这里,格迪说出了早就想说而一直未说出的话。尽管他早有信心她不会拒绝他的,但此刻看到她一往情深地彻底归顺,他仍觉得喜悦无比。这儿的这颗心无疑是充满爱和坚定不移的。这儿没有变卦,没有怀疑,也没有那套吹毛求疵的陈旧标准。
当天晚上,格迪在波拉的门边吻了她。他以前从没感到这样幸福过。“在这块空幻的安乐乡,一旦住下来,就躺下不走了,”这种生活对他来说,正如一直对许多水手来说,既是最容易的,也是最美好的。他的未来将是美妙的。他得到了一块没有毒蛇的“乐园”。他的夏娃将真正是他的一个部分,未曾受到过诱惑,因而使他更觉快活。他今晚作出了这一决定,他的心充满了安详和惬意。
格迪一路吹着口哨,哼起那首最美好、最伤感的爱情之歌《燕子》,回到了住所。刚进门,他那只驯服的猴子便从书架上跳下,欢快地吱吱叫着。领事走到桌边,想取几颗他平时放在那儿的坚果。在昏暗的房里,他的手伸过去,恰好碰着那个瓶。他惊跳了一下,好像碰着了一条毒蛇的冰冷身子。
他忘了那个瓶还搁在那儿。
他点上灯,给猴子喂食。然后,不紧不慢地,他点上一支雪茄,手里拿起那个瓶,沿着小路朝海滩走去。
天上有月亮,大海真是美极了。微风每到晚上便改变了方向,此刻,正一个劲地朝海上吹着。
走到水边,格迪使劲把那个未曾打开的瓶子扔向远处的海中。它消失了一会,接着冒了起来,好像变长了一倍。格迪一动不动地站着,观望着它。月光非常明亮,他能看见它随波上下起伏。慢慢地,它远离了海岸,一边离去一边波动发光。风正把它带向大海深处。很快它变成了一个小点,偶尔有间隔地模模糊糊地显露一下;再接下去,它的神秘便被大洋更大的神秘吞没了。格迪站在海滩上,一动不动,吸着烟,看着远处的水面。
“西蒙!——喂,西蒙!——快醒过来,西蒙!”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水边叫道。
老西蒙·克鲁兹是个混血渔夫兼走私者。他就住在海滩上一个小棚屋里。他刚刚睡着便这样被叫醒了。
他趿上鞋子,走了出来。英烈殿号的一只小船停在那儿,船上的三副是西蒙的一位熟人;另外还有水果船上来的三位水手。
“上岸去,西蒙,”那位三副叫道,“去找格里格医生或古德温先生,或任何跟格迪先生是朋友的人。把他们马上带到这儿来。”
“我的天啊!”西蒙还有点睡眼惺忪。“格迪先生没出什么事吧?”
“他在那张油布下。”三副指着那只小船说道。“他快被淹死了。我们当时从汽船上看到他在离岸将近一里的水面上发疯似地游着,追着一只朝外海漂流的瓶子。我们放下轻便快艇,朝他驶去。他几乎快要抓到那瓶子了,但就在那时,他精疲力竭,沉下去了。我们及时把他从水里拖出,也许他得救了,但要看医生的最后决断。”
“一只瓶?”这老头问道。他擦了擦眼睛,还没完全醒过来。“瓶在哪里?”
“在那远处什么地方继续漂着。”三副对着大海竖起拇指说道。“快去吧,西蒙。”
张显奎 译
注释:
Lotus(忘忧果):来自希腊神话。据荷马史诗中《奥德赛》,当奥德修斯的漂流船队,到达了罗多法日(Lotophage)人的海岸,士兵上岸补给过水和食物后,奥德修斯派三个人上岸打听情况。岸上的人没有伤害他们,反而给他们吃蜜饯般的忘忧果,吃过以后,把一切都忘记了,“所有人都想留在那里,以这种果子过活,不愿意再回去。”
①希腊神话中的人物,能点物成金——译注
②亚瑟王传说中的精灵国度——译注
③弗吉尼亚州第一大城市和港口——译注
④西班牙中部的一个省——译者注
⑤暗指艾达·佩恩这个名字的首字母缩写——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