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四号衔的某个地方,确切的地点我不能透露,那只气球一整夜在向北膨胀,当时人们正在睡觉,气球一直膨胀到了公园。在那儿,我制止了膨胀,黎明时,最北面的边沿横在广场上;漫无节制的运动轻飘而和缓。但是,虽然我制止气球时感到有点儿恼怒,甚至要去保护树木,却发现毫无理由指望汽球不在已被它覆盖的那部分城市上面,向上膨胀到那儿所属的“领空”中去,因此,我要求工程师加以注意。这样的膨胀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气门里有轻度的、难以察觉的漏气现象。气球已经覆盖了大街南北两边某些地区的四十五个街区。当时的形势就是这样。
不过,称之为“形势”,也即意味到了某种解决或某种紧张状态的弛缓,那是错的;无所谓什么形势,不过是只气球悬荡在那里罢了——在周围一片胡桃色和淡黄色的衬托下,气球的绝大部分呈稍浅的深灰棕色。由于缺乏最后的润色,加上装置精巧,使表面具有一种粗糙的、易被遗忘的特征,内部正在变化的重量,在好多部位上谨慎地调整并固定了这个巨大而形状变异的球体。如今我们已对所有的工具(包括非常优美的工艺品和膨胀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产品),都有了大量独创性的见解,但当时却只有这种方形有体的气球,悬荡在那儿。
气球引起了反应。有些人发现气球“很有趣”。作为一种反应,这态度对于气球的庞大无比以及它在城市上空的突然出现,似乎很不合适;另一方面,那些没有患歇斯底里症或者其他社会性人为忧郁症的人则毅然断言,这种反应是冷静的、“成熟的”。关于气球的“意义”最初引起了相当规模的论争;论争又销声匿迹,因为我们懂得了不要坚持搞清意义,现在,除了讨论最简单、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以外,甚至很少有人顾及什么意义了。人们一致同意,既然关于气球的意义是绝对不可知的,那么扩大讨论是无益的,或者至少和其他人的行为比起来,譬如在某街道上的铁灰色布条下挂些绿的和蓝的纸吊灯啦、或者不失时机写些吹捧文章宣传某人适宜于表演怪诞戏剧啦、或者认识一下也很好啦等等,这样的讨论是盲目的。
大胆的孩子们欣喜欢跳,尤其当他们看见气球紧靠着某幢大楼盘旋,靠得那么近,气球和大楼之间的缝隙只有几英寸,或者当他们看见气球实际上已经和大楼的一边相碰,轻飘飘地贴着大楼,贴得那么紧,气球和大楼似乎连成一体了。气球的表面设计得真象一幅“风景画”,有一条条小小的山谷,还有一垛垛的小丘,或者一堆堆的土墩;一旦登上气球,尽可以蹓跶一阵子,甚至来一次旅行,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还可以从斜面上滑下来,然后从另一面再爬上去,两面的坡度都很平坦,或者从这一边跳到那一边去,这些真叫人感到快活。弹跳也可以,因为表面的伸缩性很好,要是你乐意,就是从上面跳下来也没关系。所有此类的各种运动和其他运动,都是人们力所能及的,在气球的“上”面游览,这使习惯于城市公寓硬邦邦表面的孩子们兴奋之极。不过,气球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娱乐孩子。
还有一些人,孩子和成年人都有,他们没有充分利用上面描述的那些机会:他们显得有些胆怯,对气球缺乏信任。更有甚者,有人还抱着敌意。由于我们把那往气球内部打氦气的气泵藏了起来,又由于气球表面那么大,当局无法断定进口处——也就是气体注入处——的位置,那些市政官员显得有些灰心丧气,这种表现常常属于他们的本分。气球显而易见的无目的性使人恼火(这象气球偏偏要在“那儿”停留一样使人恼火)。如果我们在气球的侧面,用大写字母写上“实验室试验证明”或者“有效性大干18%”,那么这样的困境本来可以防止发生。但这样做我不能容忍。总的看来,这些官员考虑破格范围时特别能容忍,他们的容忍导致的结果是:首先,夜间进行的秘密试验使他们相信没有办法移动或者毁掉气球;其次,在普通市民中,某种对气球的普遍热情高涨起来(并不因为前面说过的那种敌意而有所减弱)。
就象单个的气球必须始终考虑到气球大众一样,每个市民也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一大套意见。有人甚或认为,对付气球必须使用污染这个概念,也就是说“巨大气球污染了曼哈顿明净而绚丽的天空”。根据此人的意见,气球也就是某种欺诈行为,对过去一直存在于那儿的天空有所损害,对人民和他们的天空的关系有所干扰。但是实际上,当时正值一月份,天空阴暗而丑陋;那简直不是你仰卧在街上乐意看到的天空,除非在这以前你一直受到威胁和虐待才会感到快乐。在气球下面往上看看倒令人有点愉快,我们那样看过,绝大部分呈稍浅的深灰棕色;周围是一片胡桃色以及柔和的、易被遗忘的黄色。所以,此人想到污染一词时,心底里依然有种乐滋滋的念头,这念头还正在和最初的概念发生冲突。
另一方面,又有人甚或把气球看作似乎是某种信用制度的表现,好象某人的雇主走进来说道:“亨利,来,请收下我结你卷好的这个钱包,因为我们的生意至今一直很兴隆,我欣赏你这种敢于冒险的精神,如果不这样做,你那个部门就不可能大获成功,或者至少不能获得这样的成功0”对于此人来说,气球也许象一种光华耀人的英雄般“敢作敢为而出奇制胜”的经历,象一种简直不可思议的经历。
又有人甚或说;“史无前例——甚是可疑一不期竟会如此这般。”而且还发现有许多人同意他,或者和他争论。“膨胀”和“游动”两个词被引用,梦幻和责任两个概念也被引用了。另一些人加入进来,满脑子想入非非的小算盘,抱着某种希望,想达到的目的是既要让自己迷失在气球里,又要能吞食它;这种希望的个性特征,就它们的本源而言,深深地隐埋着而不为人知,所以对此是无话可说的: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它们分布很广。还有一个争论的问题是,当你站在气球下面,最重要的是你感觉如何;有些人宣称他们有安全感、温暖感,好象过去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与此同时,气球的仇人则感到,或者是据报道他们感到紧张,有某种“沉重的”感觉。
评判又发生了分歧:
“胡说八道”
“废话”
“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暗欢喜”
“笨头笨脑的大傻瓜”
“迄今为止。保守的折衷主义掌握了现代气球设计”
……“精力过剩”
“温暖的、软性的、懒洋洋的交流”
“难道统一就为了某种自由散漫而遭到牺牲吗”
“消除祸患”
“响咯”
人们开始用某种古怪的方式来确定自己与气球在方位上的关系:“气球降落点在四十七号街人行道旁,就在阿拉莫·蔡尔大厦附近,那儿正是我将要去的地方,”或者,“为什么我们不站到顶上去,呼吸空气,也许散散步呢?在那儿气球形成一条紧凑的曲线正和现代艺术画廊的正面相接——”边际交叉提供了一段时间以待进入,还有那,“温暖的、软性的、懒洋洋的交流”。在这里……但是说到“边际交叉”,这不对,每个交叉都关系重大。一个也不能疏忽(就好象,你正在那儿走,也许会觉得无人会转移你的注意力,但突然间,从旧习惯到新习惯,很危险,然而在步步上升)。每一个交叉都关系重大,是大楼和气球的相交,气球和人的相交,气球和气球的相交。
这意味看,关于气球的赞美最后成了这样,气球是否受限制的,或者是可以下定义的。有时,一次膨胀,一次起疱,或者一个部分就能主动把所有的路都朝东引向河边,就象从远离战场的司令部所见到的那样,一支军队凭着地图在行动。过后战斗部队似乎被打退回来或者撤回,投入新的战斗部署;第二天早晨,战斗部队会再次出击,或者全部消失。气球的这种自我变形、自我变态的能力非常受人喜爱,对于那些生活方式颇为刻板的人尤其如此,虽然他们希望变化,却得不到变化。气球存在了二十二天,它随意地提供了自我迷失的可能,它与我们脚下精确无误、排成方格的线路图截然不同。由于各类操作需要的复杂机器变得日益重要,当今需要的所有专业训练,以及随之而来的长期契约的可能性,都得以产生;随着这种倾向的不断加强,越来越多的人由于茫然无措而不能适应,对此,气球也许可以作为一种典范,或者“毛坯”。
我在气球下,趁你从挪威返回之际和你相会,你问气球是不是我的,我说是的。我说,那气球就是某种自发的自我暴露,这和你不在时我感到的不安以及性生活的丧失有关,而现在你去贝尔根的旅行既然已告结束,那么这也就不再需要和适用的了。移动气球很容易,牵引车已把泄了气的气球拖走,现在它被贮放在西弗吉尼亚州,等待着另一次不幸时刻的到来,或许,有时,我们相互发火的时候。
刘文荣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