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之战的引线,于庆长十九年冬月初七凌晨被点燃。次日,千姬移至淀夫人居处。
大坂战备诸事已毕,无需赘言。
总大将秀赖率领旗奉行郡主马亮、马印奉行津川左近、侍卫头领细川赞岐守赖范和森河一内一守元隆,一共一三千人马据守本城。显然,无人认为他们会直接参与战事。
马上就要进入寒冬,游水已是不能,在奥原丰政的劝说下,秀赖努力练一习一骑马。
本城的山里苑由近侍铃木源右卫门和平井吉右卫门、平井次右卫门兄弟负责守备,土桥则由三十“与力”官和五十“同心”武士一警一戒。二道城围住本城,其间为护城河。护城河外则是三道城,围绕在三道城外面的乃是一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河。二道城东侧,玉造口到青屋口一带,由浅井周防守长房和三浦飞騨守义世等率三千人把守,青屋口则由稻木右卫门尉教量等率两千人守卫。在这一带,士卒陡然紧张起来,因为敌人很有可能从此两处入侵。
因此,此处的机动部队,亦即秀赖的亲卫队木村长门守率领的五千一精一锐。
二道城两侧,后门的瓮城由青木民部少辅一重率一千人把守,后门之北则有模岛玄番允重利的一千五百人守卫;再往西,则有名岛民部少辅忠纯的一千人、一毛一利丰前守胜永的五千人、速水甲斐守守久的四千人结营把守。
南侧,仙石丰前人道宗也、长曾我部宫一内一少辅盛亲、明石扫部助守重、汤浅右近正寿、石川肥后守康胜等合一共一一万三千人居中,靠近玉造口一带,则部署织田长赖的一千三百人,事实上的总大将大野修理亮治长的五千人和后藤右兵卫基次的三千人则被部署为机动部队。
北侧,西北角上乃是大野主马亮治房的五千人,京桥口为藤野半弥的三千人。瓮城则由堀田图书助胜嘉等所率三千人守,水手口为伊东丹后守长实所率三千人……大坂城真可谓一团一团一布防。
这些部署构成了秀赖“固若金汤”的主阵核心,另,三道城也作了详尽部署。三道城西南乃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有若干个出入口,分别与街市相连。
若从东侧经森村口、大和桥口、黑门口、平野口、八町目口、谷町口、鳗谷桥、安堂寺桥、久宝寺桥、农人桥、本町桥、思案桥、平野桥、高丽桥、天神桥、天满桥、京桥,一直到东北角的箭楼都严密防守,才真正是“固若金汤”。但,区区三五万人实无法填充这片广阔的区域。
有一句谚语叫“蟹掘等身之一穴一”,若说谚语里蕴含一着至理,那么,对于秀赖这一无所长的普通螃蟹来说,大坂城这个洞实在太大了。若是如秀吉公那等盖世英雄,或许还腾挪有方,但对一个器量平庸之人,仅封堵那些出入口,就已吃不消。况且,他们还需把“固若金汤”的门面装点起来,以煽动那些野心勃勃之人。
城一内一的人此时虽已达到了十万左右,但统领他们的大将却远远不够。部署于三道城的将领,半数以上不得不身兼二道城的防务。
大野兄弟不消说,青木一重、一毛一利胜永、明石扫部、汤浅右近、仙石宗也、长曾我部盛亲、郡主马、木村重成等人,也都不得不在三道城身兼数队的统领任务。
而且,要想守住三道城,须在城外要塞构筑一道防护篱。最让真田幸村苦恼的也就在此处。他在城南一紧要处构筑了“真田护城”,令儿子大助幸纲与伊木七郎右卫门远雄率领五千人在此镇守。
城东北的蒲生栅栏,由饭田左马助率三百人把守。金福栅栏由矢野和泉守正伦率三百人驻守。鸣野栅栏由井上郎左卫门赖次和大野治长的部下一共一两千人把守。只是,治长实不可能到这鸣野栅栏指挥,只是监督而已。
西南的城寨,则由明石丹后守金延的八百人守护。博劳渊的城寨由薄田隼人正兼相、米村六兵卫、平子主膳贞诠的七百人驻守。船场的要点为大野治长属下四百人把守。
西北的船库要塞为大野道犬的八百人驻守。福岛要塞则由小仓作左卫门行春和宫岛备中守兼兴的二千五百人守护。天满城寨有织田有乐斋的一万人……一一部署下来,十万之众眨眼间就分配完毕。
而且,由于城外寨垒的指挥者必须同时负责二道城的安全,也就意味着,外面那些临时雇佣的人,只能照自己的意思随机作战了。
这一系列“固若金汤”的部署,在曾经驰骋于千军万马、连对已故太阁都不曾服输的德川家康眼里,究竟怎样呢?
家康将献计令山口重政入城暗杀秀赖的土井利胜训斥了一顿。他加以阻止,其用意已很明白:秀赖已是“困兽犹斗”,岂可干那暗刺的勾当?
冬月初五,家康把片桐且元传到二条城,命他进攻大坂,然后,立时将城和泉守信茂传来,令他向已进至大坂城西南的加藤、池田两部,传达一条完全相反的密令:不可急于进攻!
家康一面命令片桐且元进攻大坂,另一面却对匆匆进至神崎川一线的加藤式部少辅明成和池田武藏守利隆、池田左卫门督忠继兄弟传下密令:“此地距大坂城甚近,地势不佳,绝不可轻易渡河。继续打探敌人动静,原地待命。”
这种矛盾的命令,无意间还是流露出家康对这场战事的态度。看来,家康终是不想打……在秀忠赶到之前,他想让大坂主动提出“议和”。
两军已经完成部署,进入对峙。尽管事关士气,不便出口,但议和仍是家康的愿望。因此,他才让虽已离开大坂城,但不久前还是大坂柱石的片桐且元,进至城北最近位置,给其劝降大坂的机会。
可是,片桐兄弟竟未采取任何劝和行动,难道他们真的对秀赖怨恨至极?其实,片桐兄弟一度与常高院联络过,但就是不见回复。于是,家康方发出了最后通牒,命令他们准备进攻,还特意令其他部队不准出击。
可当家康把城和泉守派去下令时,加藤的阵营已在商议中之岛进攻战的渡河问题。
中之岛乃是大坂城北围于河中的一处小岛。加藤的兵马从四国强渡海路至尼崎,进而又将阵营从神崎川进至中之岛对岸。扎营之后,中之岛上的大坂军队情形已清晰可见。人计约一万,他们泛起三十多艘船,对河面严密一警一戒。此时加藤部的人数却还不到七百。看到这种情形,大坂一方把船靠过来故意挑衅:“有种的就过来,管保杀你们个干干净净!”
由于加藤嘉明乃是秀吉公一手提拔的武将,故对方故意高声叫骂挑衅。双方的战意皆渐次高涨。
日暮时分,含有霜气的夜雾将河面浓浓包裹起来,一警一戒的船只才终消失在河的下游,河面静寂下来。
此时,前去打探的加贺山小左卫门返了回来,劝式部少辅明成渡河:“敌人轻视我们人少,把战船都调到下游的池田那边去了,岸上的军队也朝那边赶去。若想渡河,现在乃是绝好机会!我们不如一举渡河,在对岸安营扎寨!”
结冰时节,最宜发动奇袭。小左卫门如此游说,年轻的明成也眼前一亮。父亲名义上留守江户,实际上是待在那里为质,这一点明成甚是清楚。
并且,与他年龄相仿的池田兄弟也出来抢功,他遂作出了大胆的决定:“好。既然敌人放松一警一惕,真是天助我也!立刻渡河!”
正在这时,一人匆匆赶来,竟是负责接待家康使者城和泉守信茂的家老佃治郎兵卫。郎兵卫急道:“且等,方才大御所派来快马,严禁抢功。让我们打探敌人动静,原地待命。”
“大御所派了使者?不用担心,大御所乃是体恤我们,他知敌人兵力远胜于我,不让我们勉强开战,以免失败。只要打胜不就行了?我非打一场胜仗不可!大御所定会夸我们,在如此寒冷的季节取得以少胜多的大捷。敌人已经移走,机会千载难逢。你看,雾气越来越浓。趁着雾气渡过河去,天亮时分可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满鬓白发、身经百战的佃治郎兵卫却轻轻摇了摇头,怎么也不同意:“大人勇气可嘉,可这严寒天气,渡河也非那般简单。以老夫的经验,就算船只渡到对岸,没有停泊之处,那就如同落水老鼠一般,一旦被敌人冲杀便是大大不利,到时怕兵士手脚都已冻僵,连刀一槍一都不听使唤。”
“到时候把全部火一槍一集中起来护卫,不就得了?”
“差矣!故意放一槍一放炮,暴露位置,有这样奇袭的吗?况且,我们区区七百人,敌人却有一万多,就是有火一槍一也无用。依老夫看,还是照大御所所说,一面与池田部联手切断敌人,一而进攻才是上策。还请大人三思。”
“你是是怕了?”
“若有不测,危险至极。”
听郎兵卫这么一说,明成也觉有理。天一亮,对岸插满了己方的旗帜,只是想象一下,这种情形自然令人颇为畅快,可一旦变成落水老鼠,在寒风中瑟瑟发一抖,那就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了。
“难道眼睁睁让战机溜走吗?小左卫门,你说呢?”明成一脸遗憾。
力主奇袭的加贺山小左卫门转向佃治郎兵卫,“恕在下失礼,能否请您听一听晚辈的意见?”
“你还未死心?”
“正是。”小左卫门探出身一子,毫不迟疑道,“我想先请教一下,对于这场争斗,前辈究竟是把它看作加藤的战事,还是天下的战事?”这问法实在极其无礼。
佃治郎兵卫苦笑一声,道:“不用说,当然是天下的战事,是德川幕府的战事。怎么……”
“既然如此,今晚就必须渡河!”
“小左卫门,你怎的如此固执?你先说说,为何必须渡河?”
“那好。”小左卫门并不反感,扬头径直道,“正如前辈所言,此乃一场事关天下的战事。因此,以利隆、忠继为首,中国、四国各路军队都竟相摆开阵势,这一点前辈也知。”
“那又怎样?”
“万一其中一支队伍抢先渡河,将出现何等结果?中之岛之战就要开打了吧?”
“既然众人都为打仗而来,此甚是正常。”
“关键就在于此!正因我们人少,一旦抢先渡河,率先开战,其他各部自会争相渡河,与我部联手一共一同对敌。但我们一旦落后,将会怎样?”
“怎样?”
“仅池田兄弟的人马就有八千八百之多,一旦让他们抢先过河,我们还去打谁?到时候,我们就只能站在这岸上瞧热闹了。本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来,结果竟躲在别人后边看热闹,这合适吗?”
听到这种论调,佃治郎兵卫不禁暗中叫苦。
“前辈,我还有一事要说。”
“哦?”
“加藤家曾受丰臣氏思典,若我们只看热闹,战事就结束了,加藤一门必忧。”
“唔。”
“这场天下之战,就算中途出现波折,最终必是江户获胜。与其对一场必胜的仗畏首畏尾,冷眼旁观,莫如抢先一步渡河,再获取中国、四国各部的帮助。想让他们相助,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先过河。前辈以为如何?”
加贺山小左卫门说到此处,旁边一人接过话茬:“真让人佩服!年轻人有些见地。让别人来帮我们作战,好主意!”最先拍膝感叹的,乃是被誉为加藤双柱“一佃一河村”之一的家老河村权七郎。
一旦打起仗来,人的思虑总是会跳到常识之外。人们原本毫无理由相互杀戮,故出现“异常”本也无可厚非。但在残暴的杀戮为世人接受前,人必须寻一个理由,即出战是为家门争取功名。加贺山小左卫门就明显在这般算计。一旦加藤一门受到幕府猜疑,大家就危险了。正因看清了这些,他们才在家主被留在江户之后,一齐出征。一旦他们被评为“隔岸观火”,招致无端的怀疑,还来出征做甚?
这的确是一场毫无失败之虞的战争,佃治郎兵卫也绝非算不懂这笔账。
故,在河村权七郎称赞了小左卫门之后,他也佯带着更深的感慨赞道:“哦,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简单,佩服!都怪老夫不懂你,真是汗颜。公子,那就请立刻下令渡河吧。”
至此,所有人都把家康的命令想成关怀和体恤,竟无一人提出怀疑。
“好!要在雾气最浓时渡河。多加注意,休要冻了手脚!”
就这样,加藤明成部违背了家康意志,坚决渡河。
加藤一方情形如此,池田又如何呢?
家康的传令者城和泉守信茂,先是到了冈山的池田忠继阵中。池田忠继和姬路池田利隆均为三左卫门辉政之子。利隆为兄,忠继是弟,这对兄弟早在抱阵营移至此地之前,就因争打头阵吵过了。
“进攻大坂时,谁也不能抢先下手,我们兄弟要互相联络,合力作战。”尽管二人早已约好,可自从赶到尼崎,利隆竟抢到了忠继前面,提前渡过左卫门殿川,把阵营推至神崎川一带。忠继自是勃然大怒,也急渡过左卫门殿川,与兄长并排扎营。
“是兄长先爽约,也就别怪兄弟自行行动了。”
扎营完毕,忠继立刻向兄长的阵营派去了使者,正巧家康的使者也到了。
城和泉守以严厉的口吻命令道:“大御所有令:不可轻率出击,士众驻留河岸,仔细打探敌情,原地待命。”
冈山的池田阵中,忠继和老臣荒尾但马守正同席谈事,商量如何在雾中抢功,家康的命令忽然传来。听到命令,忠继一脸苦相沉默下来,荒尾但马守则若无其事满口应承:“遵命。大御所明鉴,从此处进攻,地形不利,敌人众多,绝不可鲁莽进兵。就算想渡河,水也甚深,况尊使也看到了,对面的敌人早就摆下了一槍一林严阵以待,怎能渡得过去?”
对岸把守中之岛的,为织田有乐斋的一万军兵,荒尾但马守的说法也煞有介事,于是,使者城和泉守也就信以为真,满意离去。他还要赶往忠继的兄长利隆阵中。
待和泉守离去,忠继斥责荒尾但马守道:“你为何连我的意思都不问一问,就擅自答应下来?真是无礼!”
“话虽如此,在下也无法向大人您开口啊。大人定是不想答应。”
“那还用说?战事的关键在于战机。一旦丧失战机,头阵的功劳就让兄长抢去了。”
“哈哈!”
“有何好笑?闭嘴!”
“哈哈哈,大人可真是实诚。”
“嗯?”
“好不容易到这战场上,若对和泉守的话都信以为真,怎能抢得头功?对那命令,只做唯唯诺诺模样就是了。”
“哦?”
“不然,使者怎会满意而归?估计现在令兄阵中,早已吵了起来。机会便在于此,我们完全可趁机迅速作好渡河准备。”
忠继笑道:“啊哈,好。”
“若想欺骗敌人,必先蒙蔽同伴,打仗的事大人就交给在下,尽请放心。”
无论是加藤还是池田的老臣,早已一习一惯了战场上的这种做法——把战功放在第一位。
就这样,荒尾但马守命令手下到附近民家收来门板,做成木筏,自己则率领着火一槍一队,率先向雾中的河面冲去。
已过了夜半丑时,他们亦未隐蔽行动。术筏前进到河中之时,一声令下,火一槍一齐齐向对岸射击。浓雾之中,双方顿时人喊马嘶。当进至距对岸两丈左右时,荒尾但马守一马当先跳进河中,“水不及一胸一,快跳!让木筏返回,再渡三四次即可!”他高举双手示意众人,扬刀冲入敌一群一。
中之岛上,织田有乐斋的军队大吃一惊,他们完全没料到敌人敢在如此寒冷之夜发动偷袭,他们还抱着期望:此处两军对垒时,大坂城与二条城的家康之间定在交涉。可笑的是,对方却似为了得到家康褒奖而抢功。突如其来的雾中射击,顿时让有乐的人慌作一一团一,敌人的木筏接连抢渡,令他们措手不及。
“敌人众多,不可轻视。”
“顶一住,打退他们!”
有乐军且战且退。忽然,背后又传来呐喊之一声。原来,趁有乐部的注意力被池田的人马吸引,加藤部亦猛地从背后扑向中之岛。
黎明前的中之岛,眼看着变成了惨不忍睹的修罗场。
中国部与四国部在河对岸一字排开,却又欲进不能,阵营顿时沸腾起来。
“究竟怎回事?”
“有人抢功。”
“我们也不可落后,即刻准备渡河。”
池田武藏守利隆更是捶一胸一顿足,叫苦连连:“必是舍弟。看不见马印吗?究竟是谁的马印!”
由于看不见马印到底是何部,利隆急派人去查看,回报:忠继的阵营早就空了,四千二百士众已经全数渡到了对岸。
“唉,让城和泉耍了!”
正如忠继的家老荒尾但马所料,池田利隆确亲自接待了家康的传令使城和泉守。
“事到如今才下禁令,完全不像是身历百战的大御所所为。若是如此,干脆下令屯兵不出。都已经进至此处了,敌人就在眼前,怎能控制住磨刀霍霍的属下?我自会见机行一事,把一切交给在下好了。”
听他如此一说,城和泉守被激怒:“你把大御所的命令当成什么了?这是命令!鄙人乃是大御所大人亲自派来的传令使。哼,鄙人的话就是大御所大人的意思。怎的,你欲违抗上意?”
被和泉守气势汹汹一顿教训,利隆无言以对,他气呼一呼喝了一杯酒,倒头便睡,不料,他头刚一落枕,外面便一槍一声大作。他跳起来一声询问,方知先前早就盯上的民家门板,竟都被忠继征用了。他自是后悔不迭,大喊:“起!快起!准备渡河!快!”
此时,河面上的雾气已经微微地泛出清晨的亮白。
打仗讲策略、战术,但比起这些来,更有影响的乃是士气,乃是对胜负的自信,乃是蓄势待发的韧劲。有时,看似偶然的“冲劲”,往往能主宰一切。此次争功便是如此。
设若雾气不浓,天气不寒,加藤明成部自不会考虑渡河。在此条件下,若城和泉守不来,他怕还不会立刻采信老臣佃治郎兵卫的建议,还要往后拖呢。然,由于他们把家康派人看成前来慰问,方立时采取渡河行动。
压抑已久的马一群一,只要有一匹率先冲出,其余的自会拼命跟上。况且,池田兄弟早就撒一腿一欲奔。城和泉守适时赶来,马遂脱缰而去。
忠继部与加藤部登上中之岛,在黎明之前让战火燃遍了全岛,此为初七清晨。
放眼望去,池田忠继的马印在下游迎风招展,加藤明成的马印则在河上飒飒飘扬,二部恶狠狠向织田有乐部猛扑过去。
如此一来,众人都按捺不住了。最先跳上船只的,乃是与池出利隆并行扎营的备中庭濑三万九千石的户川肥后守达安,接着,离加藤甚近的作州津山十一八万六千石的森美浓守忠政开始渡河。
姬路的池田利隆部亦在天亮未久就发起了渡河战,丹波福知山八万石的有马玄蕃头丰氏的部队,发现中之岛已经被自己人抢先占领,更是进了一大步,径直渡河向天满山方向扑去。
加贺出小左卫门的预想完全变成了现实。若只是小股部队渡河,有乐军于人数上还占有巨大优势,可一旦诸路军队持续行动起来,必势不可挡。在从上游杀过来的加藤部和以荒尾但马为首的池田部的夹攻下,有乐部败相频露。除了加藤、池田二部,河面上黑压压杀来的,全是敌人。
当微弱的一陽一光再次被云雾遮住,冰霜的大地被雾气濡一湿一时,有乐部已往天满方向溃逃。
织田有乐斋恨得咬牙切齿,居然如此轻易就被家康骗了!虽然他并未接到确信,但家康看来似真不愿一战。把片桐兄弟派到北侧前线,家康一定也想通过谈判解决问题。其实,有乐的这种判断绝非胡思乱想。可是,在遭受意想不到的夜袭之后,他自然窝了一肚子说不出来的火气,“那老狐狸,都七十多了,还玩愣头小子的手段,真是个好战之人。”
愤愤不平的有乐也已是六十一八岁高龄了,当他收拾残兵退至天满时,早已累得一精一疲力竭。然而就在此时,有马玄蕃的八百军兵驾船一窝蜂涌了上来,有乐赶紧让慌作一一团一的士众钻进护垒,以稳住阵脚。但就算这样,仍是不敢大意,回首望去,中之岛已被池田忠继和加藤明成的马印填满。
“来人,我部遭夜袭,赶紧进城把战况禀报上去。”
牵马的人在溃逃中不见踪影,有乐抓住身边一个面生的年轻侍卫,问明他名唤芳野三四郎后,令其进城,“原以为将军不出伏见城,仗便打不起来,现在看来,有乐大错。老狐狸还是和关原合战时一样,唆使中国、四国的大名投入了战事。告诉大野修理,我本以为那老东西会先围城,不急下手,却是走了眼,真是万分抱歉。告诉他,城外的战斗已无指望了。看到此处起火之后,立刻为我打开城门,然后,就只有据城固守了。”
人总会犯糊涂,有乐先前的想法自是不差,但在遭遇奇袭之后,他完全乱了章法。若他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向对方派去密使,一定不会失去与家康最后的交涉机会。其实,他早就已看清,仗硬打下去,只会招致丰臣氏败亡,况且他也为如何消除一浪一人的野心而大伤脑筋。
能力尚值得怀疑的芳野三四郎去了未久,有乐斋脑门上冒着热气,向刚刚上岸的有马部迎了上去。他一开始就未抱胜望,自然无法战胜士气正高的进攻一方。
那个不知大野治长是何模样的芳野,在城一内一各阵中迷乱徘徊,有乐斋看到宫岛备中的士兵被如雪崩般的福岛和池田部袭击,只好急令士众放火烧了护垒,随后匆匆逃进城一内一。
战必胜之!对于从小就在战乱中长大,如今终平定了天下的德川家康,此乃不可更改的铁则。“胜之过犹不及。”这又是家康近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当他听说中国、四国的部队在眨眼间便进攻至天满川岸,在距离大坂城仅有一河之隔的地方扎营,不禁沉下脸来,怒道:“乱我大事!”
将士们仍意气昂扬,陆续前来报功、求战:“何时发动总攻?”
本多正纯只是微笑。家康的计划已被彻底打乱。如还在对峙,试图说服对方,尚可在双方怨仇未炽时,寻到化解之方,可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一步,未来如何,恐非人力所能预料与控制了。正是为了避免此恶发生,家康才派城和泉守去四处传令,现在想来,怕是选错人了。可事已如此,就是把他砍了又有何用?
事实上,自古以来,军中就有一个不成文的旧例——允许争功。因此,加藤、池田各部率先出击,并不能算作违背军令。立头等战功的,就是一举占领中之岛的主力池田忠继。
“大人,是不是该褒奖他们?”对于正纯的建议,家康许久不答。
“正纯,你似不明我的心思啊。”家康口中,“上野大人”和“正纯”意味大不一样。正纯心下二惊,“是不是在下犯了什么过失?”
“唉,非是过失……非是过失。”家康摇了摇头,“但,正如‘饭吃八分饱’于养生一般,胜亦只八分足矣。”
“八分。”
“你听着,胜之太过,便与多食无二,只能有害。你要好生记着。”尽管口上这样说,家康还是同意了正纯的建议,“褒奖忠继。”
但此时正纯并未意识到家康之深意。据说,直到家康公逝后,正纯被政敌驱至奥州一隅时,才真正明白此中意思。此为后话,不言。
冬月初八于二条城会见急急进京的天海上人之前,家康始终失魂落魄。但见过天海之后,他再次恢复了活力,埋首政务。
冬月初十,秀忠率大军抵达伏见城。
至此,江户与大坂两军正式对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