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去的。
他的感觉是,自己是在飞。再使一把劲,他就会飞离地球。他真想飞离地球。那样,“它”才不会把他抓住。
迎面一个黑影撞进怀里,才把他撞醒。他猛然停住,愣了半天,才回到了现实中。这时方看出,他还在校园里。他的面前,站着李伦。
“我看见了,”李伦面如死灰,简直在哭着说,“我看见了。”
大宇瞧着他,一时说不出什么。
“我看见鬼了,”李伦说,“看见了。”
大宇只是点头,觉得自己的脸比李伦更难看。
“好长,好亮,好大……”李伦有点语无伦次,可还是要说。
大宇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肩,这才感到李伦在过电一样地哆嗦。
“你在发抖,”李伦说,“你怎么在发抖?”
大宇差点气乐了。一想,他又叹了一声。
“咱们俩一样,”他轻声说,“都见了鬼,都吓坏了。”
“可是,鬼,鬼去哪儿了呢?”李伦四面乱看着,“他从我眼前一过,我眼睛一花,就不知他哪儿去了。
大宇转过身,看着教室楼的方向。他把目光对准了初三(3)班的窗户。然后,又把目光朝东移了一下。看着那封得严严实实的仓库,他一动不动了。
“难道,是在那……那里?”李伦问。
大宇点点头。
好像是为他的表示作注解,突然之间,从那里,传来了钢琴之声。好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个乐章。大宇觉得,他只要认真看,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像星星一样闪烁的音符。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
李伦二话没有,掉头就跑。
大宇跟在他后面,耳朵还在往回听。
他在回忆听到的那个曲子。在比较,跟昨天听到的,是不是一个曲调。那么深远,那么幽然。它只有一句,实际上,只有简单的几个音符。然而,在它的内心里,却有着一种不可调和的心理矛盾,一种冲突。
是的,他肯定了,是同一个调。
那是什么曲子?
他想问李伦,可是,李伦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个晚上,大宇做了个更离奇的梦。
在梦里,那个鬼魂没有任何形状,只是一团模糊的东西,像一团白气。它跟大宇已经认识了,态度还很友好。它对大宇说着它自己的故事,它是从天外来的,现在,要到地狱里走走。它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把淘气的孩子都抓走,送进那个地缝。它问大宇是不是淘气孩子,大宇大叫不是。可是,它还是伸过爪子来抓他了。大宇大叫一声,吓醒了,发觉汗湿透了床单。
他再也睡不着,睁大眼睛,他想着鬼魂的形状。
他想着它在消失前,发出的那个怪声。他又想着那个钢琴的曲调。
最后,他的思绪,集中在那个地缝上。
“昨夜,你……你们见到了?”刘畅胆怯地问大宇。
一大早,她就在路上等着了。她想知道,大宇经过了那一场历险,会不会病倒。她的脸红了,为自己关心大宇而害羞。不一会儿,她的脸又变得煞白,因为,她想象到了昨夜里,大宇和李伦会有多么可怕的经历。
所以,她背着书包,站在路边,一直等着大宇。
“我没事。”大宇居然笑了一下。
“真的?”刘畅看着他,觉得他笑得好英俊,自己也就笑了。
“我跟它交朋友了。”大宇又笑。
“真的?”刘畅差一点相信了。一想这是不可能的,才觉得好笑,也乐出了声。
他们一边往学校走,一边闲聊着。
大宇想起了昨夜听到的那个曲子,就问刘畅,记不记得那天听到的琴声。刘畅当然记得。问她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她想了想,说不上来。
一进教室,大宇就心里发毛。他觉得自己的脸变得冰一样冷了,后背也不自在了。
坐在后边,他想着“它”可能还在那里,在那个地缝里,就更加胆颤。
但他要自己挺住。
因为,他知道,大白天,有这么多人,他,是不用怕它的。
然而,他还是怕得要死。不由自主地,他的眼睛老朝下面瞟。
他老想看看地缝。好像是,那里随时会跳出可怕的东西来。
他的眼睛,仔细地看着地上的每一平方厘米。
忽然,他的眼睛跳了一下。几乎可以说,是猛地抽动了一下。
就像是有一颗弹子,打中了它的视觉神经,它的最敏感的部位。
大宇的全身都跟着一动。
在地缝的边上,水泥地面光滑如镜。阳光打进来,照在上面,就映出了一个浅浅的影子。太浅了,平常的眼睛是不可能看出来的。
但是,大宇的眼睛,经过了昨夜的经历,已经再不平常。它们对这个地面的关注,超过了显微镜。
那是一个印子。是的,一个印子。
它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鞋印。
很大,很怪,也很有力量。
然而,不管怎样,它不可能是鬼的脚印,只能是人的脚踩出的。
他的心动了一动。看了一眼,又动了两动。接下来,他心情的激动,就像潮水翻涌了。他忘了上课,忘了害怕,忘了世上的一切。
这个印子,像水墨画的影印件一样的鞋印子,在阳光的反射中,投入了他的眼底,也投入了他的心里。他望情地看着它。
下课时,他坐在那里,有时候,蹲在那里,偷偷地研究着。上课铃响了,他赶紧坐好。而他的眼睛,还是没离开那里。
放学以后,他磨磨蹭蹭,在校园里转了两圈。又在厕所里蹲了半个钟头。估计人都走光了。值日的也都草草做完,早早离去了。这时,他才迅速地来到教室门前,用那把钥匙飞快地开了门。
此刻,外面还有一点阳光。借着墙上的一抹夕辉,他趴在地上,又细细地看着那个鞋印。他要看看,它是怎么踩上去的。
他把桌椅搬开些,腾出了一块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更宽敞地研看了。
他在想着这个事实:鬼,是从这儿进去的。而琴声,是从隔壁响起的。
这说明了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搞明白,他只能从这里下手。
他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应该这样试一下。
于是,他就把自己的脚放在了那个印子上。
他的脚已经不小,是四十一号的了,但,仍然无法跟那个大印子相比。
不管怎样,他还是要试。
那个印子的脚尖,跟他的脚尖是可以重合的。只是脚跟部分,多多少少,有点富余。他想那不要紧。要紧的是脚尖。
为什么?
他不知道。
那印子本身,好像给了他一种启示。
那到底是什么,他一时又说不出。
因此,完全没来由地,他把右脚踏上,手扶住了墙。
把呼吸调匀,他问自己:“我这是要干什么?”他没有回答,却发现,自己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时候,那个启示就像一道闪电,在他脑海中划过。他的脑神经的那些迟疑的细胞,就一下子有了活动。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那只右脚上。要它不动作,是不可能的。要它小动作,也是不可能的。要它做别的动作,更是不可能的。它,必须做一个动作。不是他给它规定的。是他自己,从那个启示中获得的指令。于是——
它就全力朝左后方一蹬……
只听一声怪响,脚下,就有事情发生了。
好熟悉的一响。
大宇觉得,它,跟自己那么亲切,好像,就在一分钟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立刻,他想起了,是昨天夜里,在鬼魂的最后一动时,他听见的这一声。
他的脚滑向了一边。
如果不是扶着墙,他整个人就要跌倒了。
他一惊之下,睁大了眼睛。
那块水泥板不见了。
在他的脚下,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地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