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早已远走高飞。他现在穿一身青十色十军装制十服,头戴硬壳短舌大盖帽,腰里结一根黑十色十皮带,缀着紫红皮穗的短十槍十挂在腰际,十分英武十分干练地出出进进旅部的首脑机关。这是一支国民革命军的加强旅。黑娃已经成为十习十旅长最可信赖的贴身十警十卫。
黑娃总是忘不了从白鹿原逃走时的情景。那天晚上兆鹏从城里回来就赶到设在祠堂的农协总会来,把一张纸条交给他说:“你拿这条子去投奔十习十旅。不能再拖,今黑间就走。”黑娃接住纸条看也没看装进口袋叹了口气:“狼还没来哩娃先跑光了。”他嘴角那一缕嘲弄自己的笑意下隐现着痛苦,”十弟兄三十六弟兄都是我煽呼起来的,他们闹农协没得到啥啥好处,而今连个安宁光景也过不成了。人家父母妻子这下该咋样恨我哩,”兆鹏急了:“现在是啥时候,还说这种话干什么,你今晚就走。还没走的同志由我负责。"黑娃气憋憋他说:“我不走,我决意不走!我就坐在这儿让田福贤把我打死。我跟农协一块完蛋!”
黑娃还是听从了兆鹏的话决定逃走。他和兆鹏在祠堂里最后瞅了一眼就走出来。
他回到窑里抱住小娥就忍不住大哭,哭得伤心至极浑身瘫十软。他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动手担水和泥,把坍塌的猪圈补垒起来,把窑面上脱落的泥皮重新抹糊浑全,就像和小娥刚刚住进这个窖洞时那种居家过日月的样子,其实心境全非了。无法抵挡的沮丧和灰败的情绪难以诉说,他仅仅只是悲哀地向亲十爱十的小娥尽最后一点男人的义务了。这天夜里,他才向小娥说透了要走的话。“你走了我咋办?你走哪儿我跟到哪儿,你不带我我就跳井……”黑娃瞪着眼不说话,这是早就料想得到的。小娥哭着叫着发疯似的把他的十胸十脯抓抠得流血:“你好狠心呀,你跑了躲了叫田福贤回来拿我出气……”黑娃说:“这没有办法。”这当儿响起了两声十槍十声。黑娃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再不放手就没我了。他们来了。”黑娃跑出窑洞就躲在坡塄上一个塌陷的墓坑里,五六个人喘着气奔到窑洞十口,砸响了窑门。他听见他们的呛喝和小娥惊吓的哭声,不久就看见那几个人吆吆喝喝又奔村干里去了。黑娃从墓坑爬出来,蹲在他的窖恼上久久不动,窑里传出小娥绝望的哭泣。他终于咬着牙离开了。
黑娃在黎明时分走进了十习十旅的营地。十习十旅驻扎在滋水县城东边的古关道口,进可以立即出击省城,败可以退人山中据关扼守。凭着兆鹏的纸条,他当即被编入一十团十一营一连一排,换上了一身青十色十军装。黑娃大约接受了半月之久的立正稍息、向右转向左转向后转、起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三、四和一二三、四的基本十操十练之后,才开始持十槍十训练。黑娃接住排长发给他长十槍十的那一刻,突然想到田福贤;在他第一次领到金黄的子弹时,他又想到了田福贤。他想,金黄十色十的子弹从乌黑的十槍十管里呼啸而出,击中田福贤那颗头发稀疏头皮发亮的圆脑袋有多么舒心啊。他第一次十摸十到十槍十把儿的那一瞬间,手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握着锨把儿锨把儿或打上坯的夯把儿的感觉,从此这感觉就伴随着他不再离去。那枝十槍十很快就成为他手中的一件玩物,第一次实弹演十习十几乎打了满靶,因此被提为一排一班班副。
接着的一场实弹演练比赛中,他以单臂托十槍十左手叉腰的非十操十练姿势连打连中,十习十旅长观看完比赛就把他调进旅部十警十卫排,手里又添了一把折腰子短十槍十。他握住折腰子比握住任何农具都更能唤十起他的激十情和灵感,突然他悟觉到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抡镢捉犁的,而是玩十槍十的角十色十,好多老兵练厂多年瞄准射击的动作要领仍然常常脱靶,可他无论长十槍十短十槍十尤其是短十槍十,部能玩得随十心十所十欲。他的干练与机敏似乎是与生俱来,又带着某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白的神秘十色十彩。有一次十习十旅长正对全体官兵训话,四个贴身卫士站在十习十旅长左右,黑娃和十警十卫排的其余卫士站在前排,从各种角度封住了可能射十向十习十旅长的路径。黑娃突然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那种感觉像绳索一样越勒越紧,不是眼睛而是脑袋里头突然闪现出一根黑十色十的十槍十管,他猛然拔地而起,纵身一跃,像豹子一样迅疾地扑上去把十习十旅长压倒在地,几乎同时听到了一声十槍十响。站在十习十旅长左右面对着台下的四个卫士还愣呆在原地。子弹擦着黑娃的左肩拉开了皮肉,十习十旅长安全无恙。那个谋杀的士兵已经被打翻在地,随之被愤怒的士兵携溜到台上,当下就招出了他当刺客放黑十槍十的由来。“放开他!让他走。”十习十旅长说,“你回去告诉我大哥,别脸皮太薄,别抹不下脸来剿灭我,派你这号饭桶蒸馍笼子来放黑十槍十成不了事,即就成了事也太龌龊了嘛!”
十习十旅长和冯司令是结拜兄弟,他们是在莫斯科学十习十军事指挥时结拜的。冯司令发表投蒋反十共十以前以后,都没有忘记说服十习十旅长继续与他结盟。十习十旅是省十内十乃至西北唯一一支由十共十产十党十人按自己的思想和建制领导的正规军,现在扼守在古关道口,为刚刚转入地下的十共十产十党十保住了一条通道。黑娃随之就被十习十旅长调为贴身卫士。十习十旅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说:“调你来保卫我责任重大,你明白吗?我十习十某并不重要,死一个死十个都不重要。可在眼下这要紧弦上我很重要,千万不能给人拿黑十槍十打了。没我了就没有十习十旅了,没十习十旅了,十共十产十党十就彻底成了空拳头干急没办法了。冯司令派人朝我打黑十槍十,不是我跟冯司令人缘不好,是他要我改姓十共十为姓国我不改,你、明、白吗?,黑娃一下子心血来十潮:“黑娃明白!旅长你放心,我有三只眼!”十习十旅长畅快地大笑着拍了一下黑娃的肩膀。
十习十旅长待黑娃情同手足。一个重大的军事行动基本决定,部队将要撤离滋水县的古关道口进入渭河边上的时候,十习十旅长对黑娃说:“青黄不接时月,你回去安置一下,也看看媳妇。”黑娃借机向十习十旅长请求,让白鹿原和他一起投奔十习十旅的四个弟兄也能回家一趟,十习十旅长点头同意了。黑娃一行五人全换上了便装,装作结伙出门揽活的庄稼汉,赶天擦黑时上了白鹿原。五人分道走向各自的村庄,约定在贺家坊贺老大的坟墓上集合。
黑娃走进白鹿村正值夜深人静,树园子里传出狼猫和咪猫思春的难听的叫十声。
黑娃敲响了窑洞的门板。小娥张皇惊咋的声音黑娃一听就心软十了。他把嘴贴着门缝说:“甭害怕甭害怕,我的亲蛋十蛋儿!你哥黑娃……”小娥猛然拉开门闩,把一身热气的光身十子扑到他怀里,哇地一声哭了。不期而至的欢十愉几乎承受不住,小娥趴在黑娃怀里哭诉鹿子霖田福贤把她吊上杆顶的痛楚;又惊慌失措地拼打火石点亮油灯,让黑娃看她胳膊上手腕上被绳索勒破的疤痕:突然又噗地一声吹灭油灯,惊恐万状地诅咒自己太马虎了,点灯无异于给田福贤的民十团十团十丁们引路,说着就把黑娃往窑门外头推十揉十:“快走快跑!逮住你你就没命咧!”黑娃猛然用力把小娥揽人怀里,用一只手从背后关了门,再把光十溜十溜的小娥抱到炕上塞十进被窝,说:“啥事都甭说了,我都知道了。”他在小娥的枕头边坐下来:“他们逮不住我,你放心,光是让你在屋受栖惶……”小娥又哇地一声哭了,从被窝里跃起来抱住黑娃的脖子:“黑娃哥呀,要是不闹农协,咱们像先前那样安安宁宁过日子,吃糠咽菜我都高兴。
而今把人家惹恼了逗急了容不下咱们了,往后可怎么过呀?你躲到啥时候为止哩?”黑娃说:“甭吃后悔十药十,甭说后悔话。我在外头熬活挣钱,过一些时月给你送钱回来,总有扳倒田福贤的日子,我还要把他压到铡刀底下……”窗外传来鸡啼,黑娃脱了衣服溜进被窝,把在被子外头冻得冰凉抖嗦的小娥搂十抱得紧紧的,劫难中的欢十愉隐含十着苦涩,虽然情渴急烈,却没有酣畅淋十漓。当窑门外的鸡窝里再次传来鸡啼的声音,黑娃就从小娥死劲的箍抱里挣脱出来,穿好衣服,把一摞银元塞到她手里。
黑娃赶到贺家坊村北的一堆黑森森枳树坟园前学了一声狗叫,枳树那边也起了一声狗的叫十声相呼应,已有三人先到,只差一位弟兄了。四个人隐伏十在帜树坟园的四个方向,终于等了最后一个弟兄,在埋着贺老大被蹾碎了骨头的十尸十首的坟墓前跪下来,黑娃把一绺事先写好的引魂幡挂到枳树枝上,枳树枝上的尖刺扎破了手指,一滴鲜血浸十润到写着“铡田福贤以祭英灵——农协五弟兄”的白麻纸条上。不敢点蜡不敢焚香更不敢烧纸,五个人递传着把一瓶烧酒奠在坟头,叩首长拜之后就离。
了。一个弟兄说:“田福贤明日又要忙活了。”黑娃说:“挠一挠田福贤的脚心,叫他也甭睡得太安逸了!”
“这是吓我哩!”田福贤看了看白麻纸上的字随手丢到桌子上说,“他们要是有本事杀我,早把我都杀了。”
挂在枳树枝上的引魂幡子是贺家访一个早起拾粪的老汉发现的,贺耀祖揣着它亲自来见田福贤。田福贤平淡的反映让贺耀祖觉得沮丧:“福贤,你千万千万可别掉以轻心。斩草除根除恶务尽。黑娃那一伙逃了躲了贼心可没死哇!”田福贤依然雍容大度的说:“叔,你的话都对这哩!黑娃这一帮子死狗赖娃全是十共十产十党十煽呼起来的,十共十产十党十兴火了他们就张狂了,十共十产十党十败火了他们也就塌火了。”送走了贺耀祖,田福贤就对民十团十团十长下令,把十团十丁分成四路到各个村子去,把黑娃三十六弟兄的家属带到白鹿仓来。
小娥走进白鹿仓立即感到气氛不对,叫她畏怯的十团十丁们一个个全部笑容可鞠,不像训斥仇人而是像接待亲戚贵宾一样带着她走进一个屋子,里面摆着桌凳并要她坐下。小娥不敢坐,又不敢不坐,就在最后边靠墙的一个拐角颤怯怯坐下来,低下头就再不敢抬起来。田福贤在台上讲第一句话她就抑制不住心的狂跳,不敢拾头看田福贤的眼脸而是把头垂得更低了。田福贤的口吻很轻松,似乎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前几天到县上去撞见朱先生。朱先生耍笑说:‘福贤,你的白鹿原成了鏊子了。’我想起白嘉轩也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才明白嘉轩的话其实是从他姐夫那儿听下的。嘉轩说这话时我没在意当是说耍话的,弄清了这话是朱先生的话我才在意了。朱先生是圣人,向来不说脏话,他说的话像是闲话其实另有后味。我回来想了几天几夜才解十开了,鏊子是烙锅盔烙葱花大饼烙馆馆馍的,这边烙焦了再把那边翻过来,鏊子底下烧着木炭火。这下你们解十开了吧?还解不开你听我说,这白鹿原好比一个鏊子,黑娃把我烙了一回,我而今翻过来再把他烙焦。”田福贤讲到这儿,一直沉默拘谨的听众纷纷噢噢噢醒悟似的有了反应。田福贤受到鼓舞,又诚恳地感慨说:“要叫鏊子凉下来不再烙烫,就得把底下的木炭火撤掉。黑娃烙我是十共十产十党十煨的火,十共十产十党十而今垮塌了给它煨不上火了,所以嘛我现在也撤火——”在座的家属全都支长耳朵听着。田福贤郑重他说:“把你们的子弟丈夫叫回来,甭再东躲西藏了。叫他们回来到仓里来走一趟,说一句‘我错了,我再不跟人家吆老鸦了’就行了。哪怕一句话不说只要来跟我见个面就算没事了。我说这话你们信下信不下?”众人不吭声,这时有人站起来证实:“我是黑娃三十六弟兄的二十一弟兄。我跑到泾十陽十在一家财东家熬活,十团十丁把我抓回来。我只说非杀了我剐了我没我的小命了。
田总乡约跟我只说了一句,‘回去好好过日子,再甭跟人瞎闹了’。我而今实实后悔当初……”又一个小伙接着说:“我躲到城里一家鞋铺子给人家抹褙子,夜夜想我十妈十想我大。我偷偷跑回来给民十团十逮住了……田大叔宽容了我,我一辈子不忘恩德。”这两个人的现身说法打动了许多人,人们虽然担心软刀子的杀法,但还是愿意接受软的而畏惧硬的,当下就有几个人争相表态,相信并感激田总乡约的恩德,明天就去寻找逃躲在外的儿子或丈大回来悔罪。田福贤笑着向表态的人一一点头,忽然站起来巡视会场,终于瞅中了低头坐在屋子拐角的小娥:“黑娃屋里的,你听我说,黑娃是县上缉捕的大犯。其他人我敢放手处理,对黑娃我没权处理,但我准备向县上解说,只要黑娃回来,我就出面去作保。冤仇宜解不宜结,化干戈为玉帛,甭把咱这白鹿原真个弄成个烙人肉的鏊子!我佩服朱先生……”
紧接着的六七天时间里,那些逃躲在外的三十六弟兄中的许多人便由他们的父兄领着走进了白鹿仓。田福贤实践诺言,不仅没有加害这些曾经呛喝着把他压到铡刀底下的对手,反而像一个宽厚长者训导淘气的晚辈:“好咧行咧,有你一句知错改错的话就对咧!回去好好下苦,把日子往好哩过,不瞧瞧你爸都老成啥样子咧?”感动得赔罪者愧悔嗟叹,有的甚至热泪滚滚。田福贤这一下完全征服了白鹿原,街论巷议都是宽厚恩德的感叹。这种局面影响到民十团十团十丁,由高度紧张变得松懈起来。
田福贤看到了就及时训话:“把这些人宽大了,实际是把老鸦落脚搭窝的树股给它砍掉了,鹿兆鹏这号老鸦再没处落脚垒窝了。你们敢松手吗?外表上越松,十内十里越要抓紧盯死,一心专意地瞅住十共十产十党十。鹿兆鹏跑进城里去了,偷偷还回原上来过几回……你们啥时候能抓住他?我给诸位的赏金早都准备停当了,数目比省上悬赏的数儿还大!”
小娥回到窑里就开始了慌乱,有一半信得下田福贤的话,又有一半信不下。过了几天,听到许多黑娃的弟兄都得到田福贤的宽待,她就开始发生了朝信的一面的决定十性十偏倒。她表现得很有主见,一丝也不糊涂,必须让田福贤按他的诺言行十事,应该由他先给县上说妥以后再让黑娃回来,不能让黑娃回来以后再由他到县上担保;万一县上不答应,可就把黑娃害了。她几次在白鹿镇通白鹿仓的路上蜇来蜇去,总是下不了决心鼓不起勇气走过去。她想起把田福贤押上白鹿村戏楼再压到铡刀口时的情景。她那会儿作为妇女代表风风光光坐在戏楼上观看对田福贤的审判,看见田福贤被绳索拘勒成紫前于十色十的脖颈和脸膛,两只翻凸出来的眼球布满血丝,那眼睛里流泄十出垂死的仇恨、垂死的傲气和少许的一缕胆怯。现在,那两只翻凸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球终日价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执瓢舀水时那眼球在水缸里,吓得她失了手;她拉风箱烧锅时那眼球又在灶膛的麦秸火焰里,吓得她几乎折断了风箱杆儿;更为不可恩议的是,她在冒着蒸气的熬得粘十稠的包谷糁子的粥锅里又看见了那双眼球一那天坐在白鹿仓会议室后排拐角,她鼓足勇气从两个脑袋的间隙里偷偷溜了田福贤一眼,滋润的方脸盘上嵌着一双明澈温厚的眼睛……她在路口装作买东西在摊贩货堆前蜇磨了一阵就退回原路来,根深蒂固的自愧自卑使她不敢面对那双明澈的眼睛,就朝镇子的中街走过去,一转身拐进了第一保障所大门。
小娥一看见鹿子霖叫了一声“大”就跪下了:“大呀,你就容饶了黑娃这一回!”鹿于霖斥责道:“起来起来。有啥话你说嘛跪下做啥?”小娥仍然低头跪着:“你不说个饶字我不起来。”“十爱十跪你就跪着。”鹿子霖说,“你寻错人登错门了。黑娃是县上通缉的要犯,我说一百个饶字也不顶用。那天田总乡约亲口给你说了,叫你把黑娃叫回来他再给县上作保,你该去给田总乡约回话。”小娥说:“我一个女人家不会说话,我也不敢进仓里去……”鹿子霖挪揄他说:“你不是都敢上戏楼吗?咋着连仓里门就不敢进了呢?”小娥羞愧地垂着头:“好大哩,现时还说那些事做啥!黑娃年轻张狂了一阵子,我也张狂了儿回,现在后悔得提不起了。”鹿子霖说:“你就这样去给田总乡约回话,就说你两口子张狂了后悔了再不胡成十精十了。”小娥说:“我求大跟田总乡约说一下。你是乡约说话顶用。黑娃好坏是你侄儿,我再不争气是你老的侄媳妇。我再没亲人……”鹿子霖不再开口,这个一进入白鹿村就被阿公鹿三撵出家门的小媳妇和他算得近门,他和鹿三同辈,又比鹿三小几岁,她自然叫他大大,他从来也没有机缘听她叫一声大。她现在跪在他前面一句一声“大”地叫着,他有点为难了;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心慈面软的天十性十,比不得白嘉轩那样心硬牙硬脸冷,甚至比不得鹿三。小娥继续诉说:“大呀,你再不搭手帮扶一把,我就没路走了。我一个女人家住在村外烂窑里,缺吃少穿莫要说起,黑间狼叫狐子哭把我活活都能吓死,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