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本ABC铁路指南书一被提及,我就对这件案子兴趣倍增。在此之前,我还没能唤一起太多的热情。这桩对一个后街老妇人卑鄙的谋杀案,由于它太像是那种司空见惯地见诸于报端的犯罪,已无法吸引来人们特别的关注。在我的脑海之中,我认为匿名信中所提到的二十一日是种偶然的巧合。我有理由确信,阿谢尔太太是她那酗酒后的丈夫蛮劲发作的牺牲品。可现在所提及的铁路指南(每个人都熟悉那书的简称就是ABC,因为书中是按字母书顺序对所有的火车站名进行排列的)则带给我一种激动,很明显——这肯定不会是第二个巧合吧?
那桩卑劣的罪行开启了新的一页。
谁会是那个杀害阿谢尔太太之后,又留下一本ABC铁路指南的人呢?
离开警察局后,我们的首站访问便是去殡仪馆检查老妇人的一尸一体。当我低头注视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时,看见她头上稀疏的白发从太陽一穴一两侧紧紧地贴挂下来。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安详,绝不象是经暴力致死。
“总弄不明白是谁用了什么物体击倒她的,”竟是解释道,“克尔医生就是这么说的。我倒是很高兴她看上去能很安静。可怜的灵魂,她是位体面的夫人。”
“她年轻时一定美丽动人。”波洛说。
“是吗?”我怀疑地小声嘟囔。
“肯定是的。你看她下颌的纹线,骨骼,头颅的模样。”
他盖上布单,叹了口气,我们随即离开殡仪馆。
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与法医作简短谋面。
克尔医生是位中年人,长相一精一明干练,将起话来轻松活跃,坚决果断。
“没找到凶器,”他说,“就不可能断定是件什么东西。有份量的棍子,棒棰,沙袋——这些东西中任何一件都可以作案。”
“这种猛击是否需要用很大力气?”
医生敏锐地瞥了波洛一眼。
“你是指,我想,一个摇摇欲坠的七十岁老人是否干的了?噢,可以。这完全有可能——在凶器的顶部施加适当的份量,即便是个很虚弱的人也能够达到目的。”
那么凶手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女的?”
这种假设令医生吃了一惊。
“女的?我的看法是,我从未把这样的谋杀案与女人联系在一起。可当然这也有可能,完全可能。只是,从心理角度来讲,我认为这案子不是女人干的。”
波洛赞同的迅速点点头。
“确实如此。从表面上看,这的确极不可能,可我们必须考虑所有的可能一性一。当时那一尸一体是怎样躺着的?”
医生详细地向我们描述一番被害人的姿态。他认为,老太太在受到袭击时,正好背对柜台站着(也就是背部朝向攻击者)。他躬身跌倒在柜台内部,每个进店来的人都很难看见她。
当我们向克尔医生道谢并离开,波洛说道:
“你设想一下,黑斯廷斯,我们又进一步掌握了一点线索,可以说阿谢尔是无辜的。如果他虐一待并威胁他妻子,她也该是隔着柜台面对他。而事实上,她却是背对着袭击者,——很显然,她是在为顾客拿取香烟。”
我感到一阵战栗。
“真可恨。”
波洛黯然摇头。
“Pauvrefemme①。”他低语道。
①法文,译为:可怜的女人。——译注。
随即他看了一眼手表。
“奥弗顿离这儿不太远,我想。我们赶去那儿,见见老太太的外甥女,如何?”
“你肯定我们不该先去案发地的那家商店?”
“我希望随后再去,我自有道理。”
他没有继续解释下去,数分钟后我们行驶在伦敦的马路上,朝奥弗顿的方向前行。警督给我们的地址,是村子里一幢外形完好的房子,那房子位于朝向伦敦这边——英里的地方。
按响门铃之后,前来接应我们的是个漂亮的黑发姑一娘一,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波洛一温一 和地说道:
“我想你就是玛丽.德劳尔,这里的客厅女佣?”
“是的,先生,没错。我就是玛丽,先生。”
“那么,如果你的女主人不反对的话,我该可以和你谈几分钟,是关于你姨一妈一阿谢尔太太的事。”
女主人不在家,先生。我想你们进屋来谈,她不会介意的。”
她打开一间小起居室的门,我们进了屋。波洛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抬头关注地凝视着姑一娘一的脸。
“你想必已听说了你姨一妈一被害的事情。”
姑一娘一点点头,眼睛里泪水越涌越多。
“今天早晨听说的,先生。警察来过这里,噢,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怜的姨一妈一,她过的可真苦啊。现在又——这实在太恐怖了。”
“警察难道没提议让你回一趟安多弗吗?”
“他们告诉我,我必须去接受调查,让我星期一去,先生。可我一点也不想去那儿,我无法想象走进那家店铺,现在——如果我这个佣人离开,我可不想让女主人太为难了。”
“你很喜欢你的姨一妈一吧,玛丽?”波洛一温一 和地问道。
“说实话,我确实喜欢她,她对我一直关怀倍至,我十一岁时母亲去世后,就跑去伦敦找她。我十六岁时开始做事,可休息时我通常去姨一妈一那儿。她与那个德国家伙一起一直麻烦不断,她过去常常称他为‘我的老魔鬼’,他在那儿都不让她安宁。这个靠依赖,乞讨过活的老鬼。”
姑一娘一言辞激烈。
“你姨一妈一难道从未想到过以合法的方式从这种压迫中解脱出来吗?”
“你瞧,她是他的太太,先生。你是无法从中解脱的。”
姑一娘一简单地回答,口气中带有结论的语调。
“告诉我玛丽,他曾经威胁过她,不是吗?”
“噢,是的,先生。他以前常说的这些事的确很可怕。他威胁说要割断她的喉咙,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他还总用德语和英语诅咒、谩骂。可姨一妈一说,她结婚时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先生,一想到人会变成那种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哦,确实如此。我猜想,玛丽,你确实听见过这些威胁,而当你得知发生的一切之后,你难道不感到惊讶吗?”
“我非常吃惊。您瞧,先生,我从来都不认为他真会那样做的。我认为,他的那些威胁仅是些肮脏的话语,没什么更多的意思。姨一妈一看来也不像是惧怕他。因为我曾经见过姨一妈一发怒的时候,他像只狗一样地夹一着尾巴溜走了。您可以认为,他也挺怕姨一妈一的。”
“她给他钱吗?”
“可他是她的丈夫呀,先生。”
“是的,你刚刚说过。”他停顿了一分钟,随即说道:“总之,可以设想,他并没有杀她。”
“没杀害她?”
她眼睛发直。
“那是我的看法。假设是别的男人干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会是谁呢?”
她盯着他看,眼睛中带有更多的惊愕。
“我倒是没什么想法,先生,看来都不像是。”
“难道就没有什么人能使你姨一妈一感到害怕吗?”
玛丽摇摇头。
“姨一妈一并不惧怕任何人,她唇齿锋利,足以与任何人抗衡。”
“你从未听说过有谁对她怀有恶意吗?”
“没有,先生。”
“她有没有收到过匿名信?”
“你说的是什么样的信,先生?”
“没人签名的信——或只是签了个ABC之类的东西。”他仔细地观察着她,很清楚她此刻正沉浸在痛楚之中。她诧异地摇了摇头。
“除了你之外,你姨一妈一还有其他亲戚吗?”
“现在已经没有了,先生。她是十兄妹中的一个,可十个人中只有三位长大成一人 。汤姆舅舅在战争中身亡,哈里舅舅则去了南美,从此杳无音讯。一妈一妈一去世后,当然,只剩下我。”
“你姨一妈一有没有积蓄?或是积攒了些钱?”
“先生,她在萨文斯银行有点积蓄——她总是说足够她置办后事用。不然的话,她仅可以勉强度日——与那个老混蛋在一起能怎样,她是剩不了什么钱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更多地像是自言自语:
“现在一切都惘然无知,毫无线索,一旦案情更清晰明了一点,”他起身说,“玛丽,如果任何时候需要你帮助的话,我会给你写信。”
“实际上,先生。我正打算离开这里。我并不喜欢乡村生活。之所以留在此地,是因为离姨一妈一不远,对他来说是个安慰。可现在——”泪水再次湿润了她的眼睛——“我就毫无理由在待下来,我将回伦敦去,那儿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要欢一愉得多。”
“那我希望,当你动身起程的时候,你会留给我你的住址。这是我的名片。”
他把名片递一交一 给她。她看着名片,满脸疑惑地皱眉头。
“那您——与警察局毫不相关吗,先生?”
“我是一名私家侦探。”
他伫立在那里,眼望着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
终于,她说道:
“是不是还会有什么事会发生,先生?”
“是的,我的孩子,会有稀奇古怪的事接着发生。你随后也许会帮上我的忙。”
“我回尽力做任何事情的,先生。姨一妈一被人谋杀,真是天理不容。”
她的表述显得奇特,但却感人肺腑。
即刻之后,我们行驶在回安多弗的路上。